?21 謝伊因的嘲笑
眼睜睜地看著阿洛爾和拿慕魯消失在黑暗裏,賓布不由得繃緊了自己的神經——很快就會輪到他自己了。
果然,隨之而來的黑暗包圍了他,讓他不知身在何處。賓布被淹沒在這墨染的海洋裏,波濤上下翻滾,讓人感覺窒息。他仿佛是大漩渦中的一片木屑,無力反抗這自然的偉力,隻得聽天由命,隨著急流沉入海底,埋入這塊無比廣闊的墓場。
賓布曾經試圖掙脫,但抵抗反而讓他失去了珍妮芙的蹤跡,他大聲呼喊女傭兵的名字,想聽到回答,但是徒勞無功。為了不失去更多,賓布放棄了抵抗,任憑命運的急流將他帶往黑暗的最底層。
“七個死敵……輪到怯懦了嗎?”賓布猜想,盡管他並沒有看到怯懦出現。要知道,假若怯懦可以被認知、了解的話,那麼就完全不會讓人恐懼了。
終於,眼前射來一絲光亮。借著微弱的光線,賓布看清了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座墓地。成百上千座殘破的墓碑林立在這塊貧瘠之地,幹裂的大地貪婪地吸吮著空氣中的每一絲水分,荒涼的風卷起大片黃土,在半空中繞著圈子。
光線很暗,但是每座墳墓上麵都忽閃著慘綠色的碑文,看起來格外刺眼,觸目驚心。
從第一座墓碑望去,賓布知道了墓主人的名字,排在前麵的是哈德克等教皇派來的殺手,再往後看,就變成了一些依稀存在於腦海中的名字:埃文卡、沙爾巴絲、羅西昆迪、傑賓……
看到這裏,賓布陷入了沉思,他想起那個叫做傑賓的年輕人是怎樣在三年前的一次挑戰中被自己刺穿胸膛,還有皇冠騎士埃文卡被閃電蛇燒得焦黑、臨死前那張驚懼而恐怖的臉。隨後賓布猛然注意到一個事實:這些墳墓的主人全都是死在自己手下,因各種各樣的理由被自己送入墳墓的人!
“這些人都是我殺的?我殺過這麼多人嗎?”賓布喃喃自語,此時墳墓中突然傳出了呢喃的聲音,仿佛是在回應他的疑問。幾乎是在同時,幾百具屍骨破土而出,瘋狂地撲向賓布,抱住他的手足,拚命地把他們白森森的麵骨往賓布臉上湊,並且不時發出死亡的嘶喊。
“嗚——嗚——”白骨們在賓布身邊聚成一團,饑渴地晃動著他們細瘦的腕骨,一個擠著一個,一個壓著一個,讓賓布動彈不得。這場麵有如人間地獄。
賓布閉上眼睛,忍受著死人們對自己肆無忌憚的侵犯,他毫無反抗之意,似乎打算就此埋葬於死人中間,為自己一生的殺戮贖罪。但是,他心裏的另一個思想卻拒絕這麼做。賓布聽到自己胸膛內有一個獸性的聲音喊出了無可匹敵的怒吼,僅憑這暴怒的吼叫就讓具具白骨應聲而碎,在賓布的腳下堆積出一圈半人高的骨牆。
不遠處,有一個薄暮般的影子正緩緩走來。
不時地,也有些許屍骨跳出來糾纏這個踏入禁地的人,但是在這個人或左或右的隨意一撥下,屍骨都成了齏粉。
接下來賓布認出這個人是切列維。
切列維一身勁裝,雙腕雙足纏繞著細麻繩,身後的披風比以往更寬大,但是兩手空空。
“你跑到這兒幹什麼?”賓布像是和老朋友見麵一樣打招呼,但是切列維毫無反應。
等到切列維走得更近一些的時候,賓布發現了切列維與往日的不同:他的臉色死灰,而眼睛裏閃著暗紅色的光芒。
賓布深深吸入一口氣,等待著,高度的緊張使得他無暇去思考珍妮芙的行蹤。
黑色的切列維一步步靠近,當距離賓布隻有一臂之遙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切列維很艱難地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你知不知道,賓布,在我眼裏你曾經是神。”
賓布盯著切列維,因為他知道切列維的話還沒有說完。果然,切列維臉上的笑容很快消盡,他惡狠狠地喊出來:“但我將是打敗神的人!”
說完,切列維詭異地向後一躍,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他看了看賓布,又看了看匕首的鋒芒,露出令人費解的笑容,隨後向自己手心割去,大出賓布的意料之外。
從手心劃開的傷口裏淌出了殷紅的血,滴到大地上,流進縫隙之中……大地忽然顫動起來,似乎是因為嚐到這滴鮮血而感到興奮,並且狂熱地渴望喝到更多的血。
像是要滿足大地的願望般,切列維將傷口緊貼在地麵上。一秒,兩秒,時間在流逝,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強烈,終於,一柄深藏於地底的巨劍衝開大地表層,挾著萬鈞之力彈到切列維手裏!
狂王劍!
劍長九尺,寬約一臂,人類的力量很難將它舉動。然而切列維現在單手拿定狂王劍,就像抬起自己的手臂那樣輕鬆。
賓布知道,這是因為切列維與狂王劍建立了契約——血盟!
賓布麵對的已經不完全是真理之神的考驗,切列維闖入了這裏,是奧心將切列維帶到大地盡頭來,賓布更可以聽見狂王奧心的聲音,這是遠古的咆哮:
“我是奧心,獸王奧心!
“我是最強的!活著的時候是,死後也一樣!所向無敵!現在我是最強的劍!我隻有兩個目的:和另一把遺失在異位麵的‘北風刀’決一勝負,再有,就是與原罪者決鬥!
“我找不到原罪者,人間和地獄都沒有他的蹤跡,但是我發現你可以代替!”
揮動狂王劍的究竟是切列維還是奧心本人,賓布不能確定,但無論誰是真正的對手,一場惡戰都不可避免。
如一條巨蟒,切列維的劍已經刺到了眼前。賓布沒有躲,因為他躲不掉。
握在切列維手中的狂王劍,已經有了靈魂,這已不僅僅是一把劍,在劍的鋒刃上,已經塗抹了一個人的全部生命。
當一個人已經拋棄了一切,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得了他!除非,是他自己。
切列維將狂王劍停在半空,巨大的狂王劍與切列維相形見絀的身體保持著不可思議的平衡。
賓布看到切列維的雙眼正逼視著自己,裏麵閃著質問和憤怒的光芒,切列維大聲問:“你為什麼不躲?”
“因為你贏了!”
失敗是不可笑的,在戰場上失敗就等同於死,但是賓布仍然要笑出來,天知道他的神經是用什麼材料打造出來的。也許賓布之所以發笑,其實是因為他並不重視自己的生命,他加入阿洛爾和拿慕魯的冒險,不惜與肯賽思性命相搏,隻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生命找一份寄托,以此證明他的生命仍有意義。
然而當生命即將被取走時,賓布卻發現他對自己說了一個大謊話。在內心深處,他早就全盤否定了自己生存的價值,他的生命已經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劍,更不是屬於力量,他當然也渴望身有所屬,即使是像聖武士一樣屬於枯燥的正義也好,但是他卻做不到。如今,當生命走向終結的時候,賓布反而要感謝切列維,因為這是把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唯一方法,這樣做的話,他至少會屬於死亡。
“拿走你的戰利品吧。”賓布如釋重負地鬆開了一直緊握的拳頭,同時用眼睛餘光望向身後——這時他發現不遠處有一扇閃耀著魔法光輝的紅色時空門。
“不用找了,她在門的另一端……很奇怪的戰場,是不是?”切列維說這些話的時候總算恢複了一些作為人的特征,他的兩腮由蒼白轉為紅潤,嘴唇也恢複了血色,他接著說道,“我不知道是誰為我安排了這個戰場,也許我心中的戰場就是這般模樣……勝者,才有資格到達門的另一端……”
隨後,在賓布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切列維雙手舞起狂王劍,在他的嗓音裏竟然越來越多地混雜了獸性。
“而失敗者,隻有死!”
一道閃電,將兩人共有的黑色背景一分為二,電閃雷鳴下生與死的激戰即將開始,也即將結束!
毫無疑問,切列維陷入了奧心的圈套,或者說,陷入了謝伊因的圈套,謝伊因利用了切列維的疑惑,利用了珍妮芙,甚至利用了歌若肯的考驗,混亂支配神要所有的力量都為欲望服務!
可是麵對狂王劍,賓布卻突然發現自己有上百種方法可以結果切列維的性命,這是大腦中的另一個思想告訴他的。盡管兩年來賓布非常努力地試圖忘卻這些,但是過去的自己又怎麼可能被輕易忘卻?舊我醒了過來,他已經證明了自己比新我強大,如果是這樣,新我的存在還有意義嗎?這個整日瘋瘋癲癲、玩世不恭的賓布是不是已經到了該被埋葬的時候?
隻要讓舊我複活就可以獲得勝利,賓布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同時也更多地感到厭倦。難道僅僅在一次進攻裏麵,舊我就看穿了狂王劍的破綻了嗎?
“過去的我真的是為了殺戮而被製造的嗎?”
“他透徹一切殺人手段……”
“現在的我又是為了什麼而製造的呢?為了逃避?”
“不……幫助我吧……”
賓布猛地伸出右手,出其不意地念出空氣魔法的咒文,頓時一股強大的氣流攏住了狂王劍的尖端,借此阻止了切列維的進攻勢頭。
他們就這樣僵持著,許久沒有改變姿勢。
是不是在血的浸泡當中,一切都會變得遲鈍?
終於切列維失去了耐心,他低頭默念靈魂的名字。
“奧心……”
聽到持有者的呼喚,狂王劍內部棲宿的靈魂狂舞起來,令狂王劍威力大增,劇震之下賓布的風暴被扯得粉碎,混亂的氣流向四麵八方衝去,一時間沙塵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