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決戰
艾凡克在藤椅中回過頭來。
歌若肯的神情異常嚴峻:“父親……三十萬天使擋不住他的腳步,原罪者又殺回來了!”
真理之神的父親,天父,星辰之主,法締爾。
他是造物主,他擁有一切形象,漂浮大陸的一切力量都來自於他,他的生命與時間永恒。
在當今的時代,他稱自己艾凡克。
艾凡克從座椅上站起來,粗短的四肢讓他看上去要比歌若肯矮上許多,甚至想象父親與兒子的這種差距就會覺得滑稽,但是如果親眼看到他,你就會知道艾凡克身體周圍流動的遠古氣息是那麼獨特,任何人隻能對其肅然起敬。
艾凡克是無法形容的,沒有人可以形容自己的創造者。
歌若肯單膝點地,跪在艾凡克麵前,“父親,我請求你準許我去和原罪者作戰。”
見艾凡克不作回答,歌若肯再次請求:“父親,請準許您的兒子去打敗原罪者!”
“你能打敗他嗎?”艾凡克淡淡地問。
“可以!”歌若肯毫不懷疑,“一萬年前我之所以會輸給他,是因為謝伊因幫了他的忙。現在是他接受製裁的時候了,我要用聖火把他的肉體燒成灰燼,將他的靈魂碾成粉末,然後把這些肮髒的殘渣撒到宇宙的盡頭,我要所有世人都看到背叛神明會得到什麼下場!”
艾凡克傷感地搖搖頭,他告訴自己的兒子:“一萬年前謝伊因幫原罪者,現在仍然幫他。”
“這是謝伊因和原罪者之間的交易……”
雨很大,賓布一個人站在空空的原野上,微微仰起頭,雙眼緊閉,憑任冰冷的雨澆注在自己身上。混濁的雨水從賓布的頭頂、雙肩順著衣甲流下來,彙成無數道柱狀的細流,濺落到地上。
雨水溜進嘴巴裏,舌頭上感到了若有若無的澀味,耳邊盡是嘩嘩的雨聲。
“始源力量……始源力量呀!”賓布的影子狂呼起來,雨線都在他身體三尺之外彈開。
“我都沒有掌握的力量,你掌握了!”
“可是你猶豫什麼?畏懼什麼?整個宇宙還有什麼可以讓你畏懼!你的劍可以擊落太陽,可以埋葬星辰,你已經登上了絕對力量的巔峰,你是古往今來的最強者!可是你為什麼痛苦?為什麼?”
賓布不知該怎樣回答,他木然站在暴雨中,任憑自己的影子對自己大聲質問:“太可笑了!痛苦是弱者的義務,你是最強的人,為什麼要痛苦!”
賓布冷得發抖。
“是為了夏露麗絲嗎?”
“哈哈——”影子惡魔般長笑起來,讓賓布心膽俱寒。
“可是,真的無可挽回了嗎?”
“真的沒有辦法?”
賓布恐懼地捂住耳朵,但是邪惡的聲音無法阻攔地侵入他的思想。
“和你相比,整個世界都是弱者。”
“弱者要痛苦就痛苦去吧,你為什麼要替他承受?”
賓布蒼白的臉上筋絡凸現,他痛苦地彎下腰,忍受著內髒被焚燒般的折磨。
雨點也開始在他身邊彈開。
然而對麵的影子卻站得那麼挺拔,那麼高傲,他就像是站在宇宙的中心,掌握一切,超越一切,蔑視一切,他無所顧忌,他不擇手段,他是那麼讓人害怕地喊道:
“拋下所有的顧慮!一刻也不要等!征服全大陸!殺掉格龍德!把夏露麗絲搶回來!”
艾凡克把歌若肯帶到屋角,透過壁爐中跳動的火焰可以遙望人間。真理之神隻看見暴雨中的人和影。
“這也是我們的危機,如果賓布失敗,我們也會失敗。”艾凡克對歌若肯說,“原罪者一直在等這個機會,一萬年之後,他在人間的繼承者終於出現了。隻要賓布敗給欲望,原罪者的力量就會完全蘇醒,到那個時候,即使是我也無能為力了。”
“我認識這影子!”歌若肯恨恨地說,“他是我該詛咒的弟弟謝伊因。可是他怎麼能來到人間?他已經被囚禁在地獄,在世界末日之前他是絕不可能逃出來的!難道……原罪者真的在幫他,他們兩個再次聯手……不!父親,快讓我去殺掉原罪者,他正趕往您這裏,我們必須個個擊破……”
歌若肯風馳電掣地往外邊走,但是艾凡克叫住了他。
“等等,我的孩子……你知道原罪者為什麼反抗我嗎?”
“站在麵前的是謝伊因……是混亂支配神。”
賓布想通了,但是仍舊迷惑。
“謝伊因站在我麵前嗎?
“他說的話……他試圖引誘我犯下的罪……是不是我內心深處本有的想法呢?
“我可以那麼做嗎?
“搶回夏露麗絲……
“這被允許嗎?”
雨下得更大。
影子的劍是沒有戒指的,那是凶劍。影子向賓布緩步走來,隨後便成了疾奔,賓布緊貼身後的樹幹站著,他真的害怕對方會一直衝過來,和自己融為一體。
謝伊因的運動軌跡將瓢潑的雨水彈向四周,他的路徑是完全的直線,毫無偏差。
賓布依舊站著一動不動,似乎完全忘記了閃避。
謝伊因不會要他的命,謝伊因要的隻是他內心中的邪惡,當謝伊因在他體內找到棲宿的位置,原罪者也會同時獲得天上的勝利。這是古老的預言,也是眼前的現實——人間和天國必將在同一天淪陷。
混亂支配神永遠無法完全控製賓布,賓布已經掌握了始源力量,他已經掌握了邁向神的鑰匙,謝伊因實際上在和他談判,和他做交易,就像和原罪者作交易一樣。
賓布已經和這墮落的神靈平起平坐,謝伊因在邀請他加入,他要組成三頭同盟,共同與天父為敵。
原罪者掌管天國,謝伊因統轄地獄,而賓布,會是人間的主宰!
賓布並不希求成為人間的主宰,但是有一個執著的念頭牢牢地捆住了他的手腳,讓他對是否反抗猶豫不決。
“也許我能得到她……”
雖然這樣決定會讓靈魂陷入萬劫不複的罪惡深淵,但是他卻能回到夏露麗絲身邊。
他完全可以把人間也拱手讓給貪得無厭的謝伊因,他隻要一塊小小的淨土,不被打擾的淨土,他要跪在夏露麗絲麵前,用一生的時間來懺悔自己的罪。他不奢望夏露麗絲會原諒他,但是隻要能每天看見夏露麗絲的臉,聽到夏露麗絲的聲音,那還要求什麼呢?
他會絕對服從夏露麗絲的命令,為了夏露麗絲他可以把自己的劍丟下地獄熔爐,為了夏露麗絲他可以再和謝伊因決裂,與最可怕的原罪者為敵,他可以將謝伊因和原罪者趕出人間和天國,重新恢複世界的秩序。如果夏露麗絲要他死,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也許這樣選擇會讓生靈塗炭,萬物淒滅,也許這樣選擇會讓阿洛爾和拿慕魯的努力化為泡影,但是賓布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腦子裏隻有夏露麗絲,即使是在最清醒的時候,賓布的世界也隻因一個人而存在。
他抬起頭,看見灰色的雨水,灰色的天空。
他欣喜地笑,卻流下眼淚。
“夏露麗絲,我將要對這個世界,對你……犯下罪行了……”
艾凡克額頭上的皺紋似乎又增多了,他步履蹣跚,像一個垂暮的老人。
“原罪者反抗我,是因為我是命運。
“就像賓布小時候一樣,他早早了解了自然的不可抗力,他看到命運的車輪毫無憐憫地從世人背上碾過,他看到命運之手在牽扯木偶的絲線,他看到神的威力、神的憤怒,看到神的蠻橫無理和自以為是。
“我把世界展現在人們麵前,有時大家會問:‘為什麼是這樣?’但是原罪者卻對我說:‘為什麼不是那樣?’
“漂浮大陸是我粗劣的作品,就像無知孩童在海灘上堆起的沙堡,但是卻有那麼多詩人讚美這個世界的創造,把各種榮耀歸於我,對此我感到萬分慚愧。
“我真想和漂浮大陸上的人們說聲抱歉,因為我沒能給他們創造一個完美的家,這塊土地有太多的缺憾,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有太多的不幸,如果他們責怪我,怨恨我,我甘願承受……可是,我的兒子歌若肯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改變他們的命運,我想盡我所能去幫助每一個人,不遺餘力,因為他們都是我的孩子,一個父親怎麼會不愛護自己的孩子呢?”
歌若肯吃驚地望著父親,他從未聽過如此悲涼的語調。
“可是原罪者也是我的孩子。
“誰能告訴我,有什麼痛苦會大過被自己的孩子背叛?”
這位世界的創造者陷入了深深的哀傷之中。
“原罪者否定命運,否定神,他的存在就是否定,他是常識的死敵,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嘲笑這個世界,嘲笑這可笑的規則。歌若肯,你與他交過手,難道沒有發覺這一點嗎?”
“父親!”歌若肯已經聽見了門外山崩地裂般的腳步聲,原罪者已經開始登上天堂的階梯,百萬天使倒在他走過的路上。歌若肯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等了。
“我最後一次請求您,父親。您的兒子要求與原罪者決戰!是時候了,我要親手解除世界的危機,原罪者絕不可能贏我,因為我是絕對秩序……”
“不,”艾凡克打斷歌若肯的話,“你隻是相對秩序,我的兒子,原罪者才是絕對秩序。”
歌若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絕對秩序是什麼嗎?你不會知道,因為你是理性之神。秩序和混亂永無休止地在宇宙間搏鬥,永遠也無法分出勝負,你代表秩序,謝伊因代表混亂,你們兩個也會永遠戰鬥下去,世界在你們的戰爭中不斷向前。但是原罪者,無論他自己是否意識到,他所追求的其實是一方的勝利,而要把另一方永遠埋葬。要否定所有規則,永遠擺脫命運的左右,這是唯一的方法。所謂的絕對秩序,就是無!“一無所有……沒有創生,沒有毀滅,宇宙一片死寂,他要泯滅一切生機,把善與惡、愛與仇、生與死,全都回歸虛無!他要讓世界退回宇宙之卵的狀態,他還要把宇宙之卵也毀掉,讓世界回到被創造之前,甚至連他自己,也要為絕對秩序的貫徹而放棄存在!”
“不可理喻……”歌若肯簡直不能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瘋狂的人。
“現在……他來了。”艾凡克背對著鐵匠鋪的門,表情很平靜。
門外有戰鬥的聲音,始源戰士羅那夫正向原罪者揮起長矛!
歌若肯已經擎起製裁之劍,隨時準備在羅那夫失敗之後衝出去與原罪者一決生死。這時門外一個象征永恒毀滅的聲音開了口。
“我知道你在裏麵,讓我們來繼續一萬年前未完的決鬥,我的天父,法締爾。”歌若肯緊緊地握住劍柄,他發覺原罪者比以往更加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