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軸正正滾落在傾城腳下,隔著柔軟的繡鞋,觸碰的感覺無比清晰,不疼,卻讓她心頭一跳。
糟了。
她閉了閉眼,迅速斂去眼中所有的情緒,轉瞬,已然裝作若無其事般,彎下身去。
將畫卷撿起,抬眸,隻見蘇墨弦直直凝視著她,雙眸幽黑深邃。
傾城若無其事地對上他的眼睛,“手滑。”
蘇墨弦沒說什麼。
傾城已不再看那幅畫,隻是隨手放到一邊,意興闌珊地問:“這畫,睿王看過了?”
蘇墨弦大方承認,“看過了。”
“那麼睿王確定這畫是送給我的?”傾城眸光流轉,“我看這畫上女子似乎是睿王故去的王妃,那短命的天元公主吧。”
傾城掩唇輕笑,“我要她的畫像做什麼?我若想要,看自己的畫像豈不是更加賞心悅目?”
睿王不置可否,卻是上前去拿過那幅畫,徐徐展開,靜靜看了半晌。
“她不是傾城。”
傾城聽得自己的名字由他雲淡風輕說來,掩於袖中的手緊了緊,麵上卻是笑得無辜,“看著倒是有些像。你們大周皇親重臣的畫像,南詔宮中皆有,隻是看太多了,大約記混了吧。”
傾城說著,狀似無意地又瞥了眼蘇墨弦手中的畫像。
畫中女子,娥眉粉黛,膚如凝脂,尤其那雙眸子清澈如一泉春水,繾綣間含情似欲語還休,真真是傾國傾城之姿容。
縱然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容顏,卻仍是要比以前的傾城還要更美上兩分。然而便是傾城自己,卻也一時說不上來那兩分到底美在哪裏。
“傾城沒有她這般情意繾綣至極的眼神。”
蘇墨弦一語道破。
傾城將目光落到別處,不以為然,“不過是一時沉湎於****之中罷了,說不定連這也不是,不過是畫師想象出來的,畢竟眼神這東西飄渺得很。”
蘇墨弦沉默下去,遲遲沒再吱聲。
傾城心中早已亂得幾欲將胸腔炸開,卻還要在如此心境之下裝作淡定從容與他虛與委蛇。蘇墨弦此刻凝著畫像,目光卻又似乎並不聚在宣紙之上,如此沉默著,傾城才隻覺自己稍微得以喘息,將一切想一想。
禁宮,憶昔;姑姑,畫像;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可是,傾城看過她的生母傅皇後的畫像,傅皇後根本不是長得這般模樣!
那麼畫像女子,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不,傾城寧願不信那是真的,她寧願不信這世上果真還有與她如此相似之人!
而若是假的,憶昔卻為何要捏造一個假的人出來?
不,不對!
應該是,蘇墨弦為何要捏造一個假的人出來,拿一張假的畫像給她!
她方才慌亂,隻顧著再去找憶昔查個清楚,是以,蘇墨弦說她昨夜經過將她救下,身旁憶昔落入禁軍手中,隻得匆匆將畫給他轉交,她竟也沒有去細想一遍。此刻,仔細去揣摩,若是憶昔根本就是蘇墨弦的人呢?
這個念頭讓傾城心中大震,卻也在瞬間恍然。
昨夜一切,原本無從解釋。她起初猜測是有人懷疑她的身份,且是極為深重的懷疑,是幾乎隻差最後一分便能確信那種,才會讓憶昔如此信誓旦旦,不惜拿性命來試探她。而她,昨夜猜測那人是武帝。然而,武帝終究太說不通,因為武帝對她,根本沒有熟悉到可以有這麼深重的懷疑,可以有如此不顧一切的試探。也因著這一層不可能,傾城幾乎就要相信憶昔了。
然而,若不是武帝,若背後之人是蘇墨弦呢?
一切,便全通了。
隻有蘇墨弦,隻有對她熟悉至極的蘇墨弦,才會有這麼堅定的懷疑,才會用這些曲折玲瓏的手段!
那麼昨夜,還有方才種種……
糟糕,她中計了!
此刻,蘇墨弦心中想來必定已經明白了大半。
除非她是傾城,否則,單是昨夜的失態便無從解釋!除非她是傾城,否則她為何會在一個侍女對她說“先帝尚在人間”時那般情難自抑的哭泣?
想到這裏,傾城的心終於徹底涼了下去,拳頭,緊緊收攏,骨節青白可見。
蘇墨弦一直深深凝著傾城,隻見她垂著眸子,周身氣息一寸寸冷下,終至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