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明進輪回那天,崔鈺沒去送他。
她去下毒了。
確切說,她是熬夜跑到孟婆的藥盧裏,在給貼著“徐清明”小布條的孟婆湯裏,又加了一倍青燈籠草汁。
她實在是被徐清明上世還記得事嚇怕了,幹脆再加點藥保險。不過這麼折騰一宿,她也沒精力跑去盯著徐清明喝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薑小白來吵她。
“你再讓我睡會兒。”崔鈺把被子一拉就要罩住腦袋。
薑小白哼著隨手一揮,雪粒冰渣就猛地往崔鈺被窩裏灌,凍得她蹭一下跳下床。
“我還沒找你算賬呢,還敢睡覺?”
薑小白捏著崔鈺的臉頰一擰,本來就睡得潮紅的臉又染上一層胭脂色,但小白姑娘不玩憐香惜玉那一套:“把你那淚盈盈的大眼睛閉上,別跟姐姐我裝可憐,昨兒跟老爺子告狀了吧,小沒良心的……要不是老爺子給我單辟了一塊地種青燈籠草,以後你小白姐姐就沒東西染指甲了。”
“老爺子給你單辟一塊地種青燈籠草?”崔鈺瞪大眼又問了一遍,接著立馬彎著眼睛嘻嘻笑:“那以後就不用我幫你去藥盧偷了吧?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見孟婆,都膽戰心驚的,生怕她拽住我,讓我賠她的花花草草。孟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比老爺子還摳門……”
“偷倒是不用了,不過你得幫我找個鬼看地。萬一別有壞心思的拿去了,我還要擔責任,”薑小白坐在桌邊托著腮,擺弄著眼前那顆小青鬆,隨口說,“比如打更鬼要轉世,屠夫鬼看他不順眼,去我那兒拽把青燈籠草給他的湯裏多加點汁,那打更鬼下輩子啊,非聾則啞,非傻即癡,屠夫鬼是鐵定要受罰,我也逃不掉老爺子一頓訓。”
這簡直是……五雷轟頂!
非聾則啞,非傻即癡?
非聾則啞,非傻即癡!
崔鈺眼睛裏的光都要渙散了。
那可是徐清明!
天上地下誰見了都要跪拜的神仙祖宗!
更何況他已經被她捅過一刀,即將被她搞斷雙腿,梁子已經結得相當大了,要是再被他知道,他這世聾啞癡傻是她幹的,按徐清明的性子,真能把崔鈺一根骨頭一根骨頭的給拆了。
想到那畫麵,崔鈺渾身一顫,接著撲到薑小白身後,摟住她的脖子貼著她的臉,甜甜地笑:“小白姐姐~你那地不用找鬼啦,我去給你看著唄?”
崔鈺就真的在薑小白的青燈籠草田裏呆了不少日子。
她不敢下去見徐清明。
雖然早明白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道理,但那刀要往自己身上挨,崔鈺就沒啥膽量了。
萬一徐清明真傻了呢?
崔鈺在田裏打了個滾,仰麵躺在茂密的青燈籠草杆間,嘴裏叼著跟高粱一模照樣的清燈籠草,有點愣神。
其實他傻了,也沒什麼不好。崔鈺突然覺得自己好卑鄙。
可他傻了,就會少了很多喜歡他的人,沒有那些聰明漂亮溫柔的姑娘,他也許就會多看自己幾眼。
他傻了,他的心就不會那麼大,不用去想國家天下、黎民百姓,他也許就會把自己往心裏放放。
她想要的,不就是被他多看幾眼,多往心裏記點嗎?
崔鈺看著空中剛騰起的小太陽,直到它無精打采地躥回家,她都沒動過。
第二天,青燈籠草田裏,就少了個看護人。
有紫微大帝的法力,找個人容易。但縱使崔鈺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看見這一世的徐清明時,她還是驚在一邊,手腳僵硬。
陽間隆冬大雪,巴掌大的雪花落在崔鈺肩頭,哈出的氣模糊了眼前的景色,很快這世界就白茫茫一片,唯獨徐清明鞭下濺出的鮮血,砸在覆滿雪的地麵,一串鮮紅,極其刺眼。
他麵無表情地握住鞭子,狠狠抽在小廝光裸的脊背上,跪在雪裏早已凍僵的小廝堅持不住,哀嚎著暈了過去,脊背上血肉模糊,縱橫著數不清的鞭痕。
等小廝不再動彈,徐清明拿起院子石桌上擺著的絨布,細細擦了一遍沾血的鞭子,把布扔在小廝身上,徑直回了房。
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暴虐、無情、冰冷、可怕。
崔鈺從圍牆跳下,走到小廝身邊幫他處理傷口。可她的法力還沒碰到傷口,就被一股力量反彈回來,嚐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
崔鈺仔細看了看小廝的傷口,鞭痕上隱約有金光閃過。她用手指小心地去碰,在碰到的瞬間,指尖傳來強烈的灼燒感,疼得她整支胳膊都在抖。
好重的陽氣,那鞭子恐怕是真龍護體的人隨身帶過的。她雖然做了官,但也不過是鬼,紫微大帝的法力再強,由她用出來,也沒法治這種傷。她隻能施法讓他變暖和點,不至於在這冰天雪地裏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