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廝的臉色開始好轉,崔鈺才站起來,活動下蹲麻的腿,從圍牆上跳了出去,接著立馬到茶樓街角打聽起這世的徐清明來。
“你說的徐清明,是皇商徐家的大少爺吧?”窩在破瓦下躲雪的老乞丐吃著崔鈺給的包子,卻一點不耽誤說話,“徐家是真有錢,聽說徐老爺金庫裏的寶貝,比皇帝老子的還要貴,不過徐老爺心善,經常給我們送吃的,還幫著朝廷賑災修路。可惜他沒個好兒子。”
說到這兒,老乞丐摸下肚子,砸吧砸吧嘴,朝崔鈺伸出手:“再給個包子。”
“我還一個沒吃呢……”她不情不願地嘟囔著,從紙包裏掏出最後一個包子,“你得把徐清明的事兒給我說明白了,不然你怎麼把這包子吃進去,我就讓你怎麼把包子吐出來。”
老乞丐跟沒聽見她威脅一樣,三口兩口就把還冒著熱氣的包子吞下去,一臉滿意地靠在牆角:“徐老爺四十多歲才有了一個兒子,就是你說的那個,徐清明。徐老爺高興壞了,滿街撒銅錢,都是紅繩串好的,一串夠我吃半個月的熱飯。可惜……”
崔鈺聽見“可惜”就眯起眼睛,兩手抱拳活動筋骨,手骨間咯噔咯噔響,嚇得老乞丐趕緊繼續說:“可惜是個啞巴。”
啞巴?
崔鈺手一頓,心裏還是有點難過。
“徐老爺再有錢,找了再多大夫,也治不好兒子的病,倒害得兒子被綁匪綁了。據說那少爺被綁架後,性情大變,本來可乖巧一娃娃,現在,唉……動不動就打人,還差點鬧出人命。徐老爺也管不了,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的還能怎麼辦?”
老乞丐抱起他的破碗搖頭,慢吞吞往外走。走到街頭,見崔鈺還在原地蹲著,就喊了一句:“徐家放榜在招懂唇語的先生,有本事不妨去試試,銀子給的可多了!”
崔鈺聽見後猛地扭頭,卻已經看不見老乞丐的蹤影。她困惑地眨眨眼睛,接著聳下肩膀,很是心寬地跑去找徐家放的榜了。
溜進土地廟的月老,撓著他大把花白的胡子,心有餘悸地跟土地公說:“幸虧那姑娘缺心眼,要是換成她們地府裏的那位小白姑娘,肯定不能這麼放我走。”
土地正吃著燒雞,滿臉油光光,聽完撕下個雞腿遞給月老:“她一陰曹小官,怎麼跟你打上交道了?”
“別提了,我五百年前辦了樁糊塗事兒,捅了個大窟窿,真要追究起來,拿我命都填不上,隻能靠現在沒被發現,多少補救點,”月老看土地還要問,趕緊嚼兩口雞腿打岔,“哎你這雞挺好吃啊,在哪兒買的我再去拎隻?”
崔鈺也在吃雞。在徐家的酒樓裏吃雞。
她舔舔指尖上沾到的醬,又把那張榜單看了一遍。
徐老爺為了方便徐清明跟人溝通特意來請唇語先生?看徐清明揮鞭子那樣兒,不太像是願用嘴跟人溝通的吧。
被趕跑的唇語先生已經有百人?要徐清明見過點頭才會聘用?他才不會想要個人跟在身邊盯著自己嘴唇看呢。
崔鈺苦思冥想半天,接著眼睛一亮,瞧周圍沒人注意,把坐著的凳子變成輪椅,推著到榜單前,使勁伸著胳膊揭榜單。
徐清明不能說話,她不能走路,算起來同病相憐,他就不會對她那麼壞了。徐清明不願有人跟著,她坐著輪椅矮半截,應該也礙不到他的眼。
崔鈺越想越覺得好。
等她把榜單扯下來,滿臉橫肉的店長領著一排小二,直直在身後站立,橫肉裏都溢出諂媚的笑:“這位姑娘,您會唇語?”
她還真的會。
崔鈺活著的時候,有一次青天大老爺徐清明接了個案子,被告的就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不會寫字,連手語都不會,隻會哭鬧著瞎比劃,死活不肯在紙上畫押。
徐清明煩得不行,把她踹出去學唇語,學不會就不準回來。崔鈺沒辦法,覺都不怎麼睡,連著折騰了大半個月,才摸到點門道,回去那會兒眼睛下麵全是青的。
徐清明見到還發了老大的火,把她抗到屋裏看著她睡覺,還說再不睡著就把她丟出去。
成天就拿這個威脅人。
崔鈺捏著榜單氣鼓鼓,被人帶回徐府的路上氣鼓鼓,見到徐老爺還是氣鼓鼓,見到徐清明……滿肚子的氣一下子都沒有了。
方才她站在高處沒有看清,徐清明的下巴有道傷疤,從嘴角劃過一直延到耳根。但痕跡不深,並不猙獰難看。
在崔鈺看來,徐清明本來的臉美則美,在凡間卻缺了那麼點煙火味兒,太驚心動魄也就太虛了,仿佛碰到就會消失一樣。
現在加了這道疤,他和她的距離一下子變短了。她甚至覺得,她可以安心的在他身邊,摸一摸他的眉毛和臉,不用告誡自己在癡心妄想,不用壓著自己的心意說從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