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從小對美術就發生了興趣,他最先接觸的是木刻或石印的民間年畫,濃墨重彩,質樸有趣。大約六歲時:“我的床前就帖著兩張花紙,一是‘八戒招贅,滿紙長嘴大耳,我以為不甚雅觀;別的一張‘老鼠成親卻可愛,自新郎新婦以至儐相,賓客,執事,沒有一個不是尖腮細腿,像煞讀書人的。正是這些流傳在江浙一帶的民間年畫,喚起了魯迅對藝術的興趣,從而將他帶入了中國傳統美術書籍的世界。
最早接觸的書是插圖本《山海經》。在從玉田老人讀書時,這位老人繪聲繪色地描繪了書中的插圖:“畫著人麵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生動的介紹,激起了魯迅的好奇心,也促使他想法一睹書中的圖畫。後來,保姆長媽媽終於給他找來了他日夜渴盼的書。這本書的圖畫,激發了魯迅豐富的想象,對培養他個人的美術情趣有極大的作用。“此後我就更其搜集繪圖的書,於是有了石印的《爾雅音圖》和《毛詩品物圖考》,又有了《點石齋叢畫》和《詩畫舫》。據魯迅寫的回憶文章和書信,以及其他人的回憶,魯迅在離家去外地求學以前,還搜集到了《海仙畫譜》、《古今名人畫譜》、《天下名山圖詠》、《梅嶺百鳥畫譜》、《阜長畫譜》、《椒石畫譜》、《芥子園畫傳》、《海上名人畫稿》、《晚笑堂畫傳》等畫冊。
影寫畫譜,是魯迅學習中國古代美術的一種獨特方式。“魯迅先生小時又喜歡描畫,畫的多是人物,從各種書上映畫出來,後來訂成本子。用的紙多是荊川紙,光,薄,透明。……筆老是北狼毫或‘金不換,都是狼(黃鼠狼)毛做的小形的水筆。這得感謝魯迅的母親。她是一位相當開明而慈祥的母親,從不阻止孩子自由學習的誌趣愛好。每當夜幕低垂,在母親的房裏,魯迅就從自己的書箱裏拿出書和畫冊,看會兒小說,看會兒畫,然後就開始影寫畫譜。他影寫過馬鏡江的《詩中畫》兩卷,“他描寫詩詞中的景物,是山水畫而帶點小人物,描起來要難得多了。但是魯迅卻耐心的全部寫完,照樣訂成兩冊,那時看過的印象覺得與原本所差無幾,隻是墨描與印刷的不同罷了;他也寫過王冶梅的《三十六賞心樂事》和附刻在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後麵的王磐的《野菜譜》。最值得一說的是他影寫《蕩寇誌》和《西遊記》中的繡像。影寫《蕩寇誌》的事發生在魯迅祖父科場案發之後。據周作人講,祖父介孚公的事“給與家庭的災禍實在不小,介孚公一人雖然幸得保全,家卻是破了。因為這是一個‘欽案,哄動了一時,衙門方麵的騷擾由於知縣俞鳳岡的持重,不算厲害,但是人情勢利,親戚本家的嘴臉都顯現出來了。大人們怕小孩子在這紛亂的環境不合適,乃打發往外婆家去避難。盡管這一時期,魯迅由於有人稱他是“討飯的而受到心靈的刺激,“但是在文化修養上並不是沒有好處,因為這也正在那時候他才與祖國的偉大文化遺產的一大部分——板畫和小說,真正發生了接觸。明顯的表現便是影寫《蕩寇誌》的全部繡像。《蕩寇誌》是清代俞萬春所作的一部七十回的長篇小說,主要寫的是蕩平梁山,將水泊人物一一誅滅的故事。從當時的年齡講,魯迅要真正理解書的內容,把握思想傾向顯然是不容易的。他的興趣在於書中的插圖。此前,在家時,從家裏的藏書中,他看過四本“百美新詠,因其畫像中的女人幾乎百人一麵,十分單調,難有較大的欣賞價值;另有一部彈詞《白蛇傳》,上麵的繡像看去也沒多大情趣,加上法海和尚早已成為人們憎恨的對象,故繡像中凡有法海的圖像,都被看者用指甲掐過眼睛,因而圖畫十分破爛。魯迅在其大舅家見到的《蕩寇誌》“是道光年代的木刻原版,書本較大,畫像比較生動,像讚也用篆隸真草各體分書,顯得相當精工,與魯迅以前所見的那些繡像相比,自然更能吸引魯迅。於是,魯迅買了紙來,“一張張的描寫,像讚的字也都照樣寫下來,“這個模寫本不記得花了多少時光,總數約有一百頁吧,一天畫一頁恐怕是不大夠的。我們可以說,魯迅在皇甫莊的這個時期,他的精神都用在這件工作上。
魯迅在童年時,讀書帶有很大程度的被動性,直到在三味書屋期間,讀了《西遊記》後,他才對書發生了真正的興趣,讀起書來便十分認真了。《西遊記》裏有許多繡像,魯迅十分喜歡,他便用“荊川紙蒙在繡像上,將其一一描摹下來,訂成厚厚一大本。這些影寫圖像的經曆,在魯迅的記憶中是那樣深刻,以至在很久以後回憶起時,還充滿了向往之情。他說:“先生讀書入神的時候,於我們是很相宜的。有幾個便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我是畫畫兒,用一種叫做‘荊川紙的,蒙在小說的繡像上一個個描下來,像習字時候的影寫一樣。讀的書多起來,畫的畫也多起來;書沒有讀成,畫的成績卻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蕩寇誌》和《西遊記》的繡像,都有一大本。後來,因為要錢用,賣給一個有錢的同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