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日本一共呆了七年,除兩年是在仙台外,餘時皆住東京。在東京又分為兩段,前段為弘文時期,後段指從仙台退學後的一段時間。作為官費留學生,國家每年給一般留學生的費用是四百元,除去生活開銷,所剩不多,要大量購買書是不易的。所以魯迅在東京時期購書有一重要特點,就是訪求舊書為多。尤其是當他從仙台回東京後,又想辦刊物,又想譯小說,經費更加拮據,逛舊書店,在地攤上尋書,便成了他的興趣所係。
在弘文時,魯迅除了緊張學習日語外,便是大量涉獵西方哲學和文學作品,在這時,便開始購書。許壽裳講:“魯迅在弘文學院時,已經購有不少的日本文書籍,藏在書桌抽屜內,如拜倫的詩、尼采的傳、希臘神話、羅馬神話等等。我看見了這些新書中間,夾著一本線裝的日本印行的《離騷》——這本書,他後來赴仙台學醫,臨行時贈給我了——稍覺得有點奇異。這也是早期印象之一。他曾經對我說過:‘《離騷》是一篇自敘和托諷的傑作,《天問》是中國神話和傳說的淵藪。從許氏回憶中可以看出,魯迅當時讀書的興趣主要在西方的作品,但對他終生喜愛的屈原的作品,在這時也很重視,盡管他後來對屈原的看法有些變化,可始終保持了敬仰之情。也許在接觸尼采、拜倫作品後,他對屈原的認識就有了自己另外的看法,將日本出版的《離騷》送給許壽裳,是否可以說就是認識變化的先兆呢?許壽裳感到有點奇異,實際上已經察覺了魯迅的這種變化。
弘文學習期間,買書的情況記載不多,下麵重點談談他從仙台回來後的情形。從仙台回來後,魯迅和許壽裳、周作人住在一起。這時,他主要把心思投入從事文藝活動上。魯迅自己說道:“這一學年沒有完畢,我已經到了東京了,……想提倡文藝運動了。在東京的留學生很有學法政理化以致警察工業的,但沒有人治文學和美術;可是在冷淡的空氣中,也幸而尋到幾個同誌了,此外又邀集了必須的幾個人,商量之後,第一步當然是出雜誌,名目是取‘新的生命的意思,因為我們那時大抵帶些複古的傾向,所以隻謂之《新生》。據周作人回憶,《新生》之名是沿用但丁的名作《新生》。這份雜誌,本來是同人雜誌,預定的撰稿人除了魯迅和周作人外,還有許壽裳、袁文藪。袁在東京時,和魯迅談妥,約定自己雖到英國留學讀書,但一定為雜誌寫稿。魯迅對他抱有很大希望,結果袁走後,杳如黃鶴,稿子沒有寫來,連信也沒有一封。主要寫稿人的失約,對魯迅刺激很大,加上經費實在難以籌集,於是,剛剛萌芽的《新生》還未落地就夭折了。魯迅後來曾懷著悲涼的心情談了此事的結局:“《新生》的出版之期接近了,但最先就隱去了若幹擔當文字的人,接著又逃走了資本,結果隻剩下不名一錢的三個人。創始時候既已背時,失敗時候當然無可告語,而其後卻連這三個人也都為各自的命運所驅策,不能在一處縱談將來的好夢了,這就是我們的並未產生的《新生》的結局。然而,魯迅那時並沒灰心,仍以樂觀的態度作準備工作,主要是收集書報和讀書,而且是拚著命在幹。周作人講:“看來這《新生》的實現是一時無望的了,魯迅卻也並不怎麼失望,還是悠然的作他準備的工作,逛書店,收集書報,在公寓裏燈下來閱讀。……早上起來很遲,連普通一合牛乳都不吃,隻抽了幾支紙煙,不久就吃公寓的午飯,下午如沒有客人來,便出外去看書,到了晚上乃是吸煙用功的時間,總要過了半夜才睡。
此時期,魯迅的目標是非常明確的:以文藝來振刷國民精神。因此,他買書主要集中在文藝作品,因經濟原因,逛舊書店便構成此時買書的重要特色。許壽裳說得非常清楚:“我和魯迅不但同居,而且每每同行,如同往章先生處聽講呀;同往讀德文呀,——那時俄文已經放棄不讀了;又同訪神田一帶的舊書鋪,同訪銀座的規模宏大的丸善書店呀。因為我們讀書的趣味頗濃厚,所以購書的方麵也頗廣泛,隻要囊中有錢,便不惜‘孤注一擲,每每弄得懷裏空空而歸,相對歎道:‘又窮落了!這些苦的經驗,回憶起來,還是很有滋味的。魯迅自己的回憶更為具體,亦更為生動。在《小約翰引言》中,他這樣說:“留學時候,除了聽講教科書,及抄寫和教科書同種的講義之外,也自有些樂趣,在我,其一是看看神田區一帶的舊書坊。日本大地震後,想必很是兩樣了吧,那時是這一帶書店頗不少,每當夏晚,常常蝟集著一群破衣舊帽的學生。店的左右兩壁和中央的大床上都是書,裏麵深處大抵跪坐著一個精明的掌櫃,雙目炯炯,從我看去很像一個靜踞網上的大蜘蛛,在等候自投羅網者的有限的學費。但我總不免也如別人一樣,不覺逡巡而入,去看一通,到底是買幾本,弄得很覺得懷裏有些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