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裏?
烏那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遠處有許多人聚集在一起,哭聲、喊聲,分外的吵鬧,卻又聽不甚清楚,不好的預感在心裏蔓延開來,她慢慢走上前去,一眼看到人群之中,跪在那裏低垂著頭的人,正是胤礽,是她的孩子。
那是胤礽卻也不是胤礽,不是她記憶裏那個意氣風發自信張揚的孩子,跪在那裏的他眼裏沒有一絲神采,隻剩下最深層的絕望,他的麵前,老淚縱橫的康熙幾乎匍匐在地,說出口的一句句,都是刺耳又誅心的話語。
“……且胤礽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稱不孝……”
不——!
她想大聲尖叫,喉嚨卻像是被人給掐住,發不出半點聲響,她看到他的兒子因為這句話身體幾近顫抖,她撲上前去想抱住他,卻也隻能是徒然,她驚恐地發現她根本抱不住他。
對了,她本不該是出現在這裏的人,她死了,早在三十幾年前就死了,因為生她的孩子難產而死,但現在,她的孩子跪在這裏,接受眾人的審判,康熙流著淚指責他,是他害死了他的額涅,是他,害死了……她。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瞬間衝進腦子裏的記憶幾乎讓她頭疼欲裂,所有的過往一瞬間全部在腦海裏炸開,她想起來了!她全部都想起來了!孩子生不下來,一屋子的人跪著求康熙二選一,她憑著僅剩的最後一點微弱意識,拉住康熙的手,哭求他一定要保住他們的孩子……這是她的選擇啊!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要怪到她孩子的身上,為什麼要讓他多背上一條這莫須有的罪名?!
眼前的場景漸漸變得模糊,她想再看胤礽一眼,身體卻像是被人攥住,越拖越遠,瞬間便又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睜開眼,那些嘈雜的人群已經沒有了,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康熙一人靠坐在案前,麵前是如山的奏折,他的雙眼赤紅,眼裏布滿血絲,昏暗的燈光倒映在他的眼裏,一片渾濁。
烏那希慢慢走上了前去,靜靜看著他,隻一眼,她就認出來了,這個人,不是那個陪了她幾十年的康熙,心底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個人也是她的丈夫,她是赫舍裏皇後,從一開始就是。
康熙慢慢抬起了頭,看向她的目光終於有了聚焦,眼裏流露出的是不可置信的錯愕,烏那希一愣,左胸口處不可抑製地劇烈跳動了起來,她還有心跳的,他看得到她,他確實看到她了!
“皇後……”
他迎上來,她往後退。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是不是……”
烏那希紅著眼睛搖頭,問他:“保成……為什麼要把那樣的罪名強加到保成身上?你明知道不是那樣的,那是我的選擇,你自己默許的……為什麼到頭來又要怨恨他?”
康熙怔愣看著她,呐呐說不出話來。
腦子裏混沌的記憶交織翻滾著,在她咽下氣之前,康熙抱著隻有那麼一點點大的孩子跟她說會護他一世,但是現在,他要廢了他,他要放棄他了,怪誰?
“他縱使千錯萬錯,你要放棄他也不能用這樣的理由……”
烏那希眼中含淚,康熙卻像是丟了魂一般,他用上這樣的理由,無非也是不想自己之後再反悔心軟,但是他的皇後告訴他,他大錯特錯了,他傷害的不僅是那背負著克死母親罪名的孩子,更是拚勁最後一絲力氣也要換他們孩子平安的她。
從一開始,那就是她的選擇,也是他默許了的,到頭來,所有的一切,卻都要她的孩子去背負。
“他的錯,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機會教導他,若是可以重來……若是可以重來……”
她的聲音哽咽,沒有機會的,她知道,她的兒子最終會死在那冰冷的鹹安宮裏,麵前這個男人,已經放棄他了,說什麼都是多的。
康熙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來,想要抱住她,烏那希身子一步一步往後退,她都想起來了,所有的所有的一切,是她造的孽,她不該選擇把孩子一個人扔下,生而不養,沒有親額涅在身邊,她的孩子注定是個可憐人,從一開始她就錯了,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還不如一開始,她就將他一起帶走。
“別走……”
康熙失態的喊聲回蕩在冰冷的宮殿,卻再沒有了回應。
意識再一次地混沌又清醒之後,麵前的場景再次變了,冷風穿廊而過,她看到她的孩子穿著最單薄的衣裳縮在回廊下頭,他已經老了,枯萎的發絲被銀霜浸染,眼角的皺紋再抹不平,他比她記憶裏的孩子要老得多了,空洞的眼神,麻木的神情,連絕望都沒有,他就這麼縮在那裏,卻似乎並不覺得冷,目光沒有半點焦距地落在前頭的皚皚白雪之上,他其實並沒有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