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所謂素描,是指在平麵上的形態表達。
藝術表達的範圍可能更多地在於形態而非色彩。藝術所能傳達的至高無上的情感,很多都是更直接地通過形態表達的。有趣的是,人們注意到,世界上一些最偉大的藝術家對色彩的運用極為審慎,他們更偏愛借助於形態來感染受眾。據說,阿佩利斯(Apelles)僅僅運用過三種色彩:黑、黃、紅,倫勃朗(Rembrandt)也是如此。素描既是畫家的入門之學,也是他們終其一生的研究課程。素描的學習永無止境,通過不斷的實踐和努力,技術總會更上一層樓;色彩的運用卻似乎更依賴於一種與生俱來的悟性,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形成訓練有素的形態欣賞眼力,是每個繪畫學習者應當全力以赴追求的技能。
在藝術繪畫中,隻是一板一眼地描繪物體的外觀是不夠的。要表達形態,首先必須被其打動。所有有生命的或無生命的物體,其外觀都蘊含了所謂的情感意義,這種隱藏的韻律,隻有細心、勤勉且不乏冷靜的藝術家才可以捕捉到。我們說的形態意義在機械複製品(譬如照片)中是永遠找不到的。機械複製品絕對不會讓你感動到讚歎“多麼優美的形態”。
形態意義存在於何處?這很難說。在強烈的情感引導下直接完成的素描作品,其無意識中表達的側重點未經分析,極為微妙,不可能一一開列。但是,正是這種對重點的提取和對非重點的抑製,致使一些線條速成,與真實物體的複雜外觀關聯較遠,而比精心繪製的作品更具生命力,更真實。因為精心繪製的過程中,筆者往往忽視了重點,將通常更顯而易見的非重點融入作品中,這反而模糊了原始印象。當然,如果精心創作時思想集中在具體形態意義所瞄準的目標,且添加的每一筆、每個細節都與這種想法一致,則結果可能會有所不同。但是一流的繪畫作品很少是在這種狀態下創作而成的。美好的事物隻是曇花一現,而這種瞬間印象,經過精心繪製,就很難找到逼真的感覺。隻有極少數藝術品可以保留這種自然的狀態。
我們難以知道為什麼人會被形態表達感動,但是它似乎能對我們產生物理效應。欣賞一幅精美的畫作時,比如說一個強壯的男性,我們似乎會與其融為一體,並感受到自己體內噴薄的力量,不禁咬緊牙關,挺直脊背,高呼:“很好”。或者,在欣賞一幅美麗女性的畫作時,我們會被其魅力融化,仿佛感受到甜蜜的滋味,忍不住讚道:“好美”。無論上述哪種情況,感覺越強烈,說明藝術家創作時對主體的認同程度越高,並受到激發而選擇了形態中富有表現力的元素。
因此,藝術讓我們能夠間接地體驗生活。小人物可以借此享受大人物的豐富閱曆,從而懂得遲早要讓自己見多識廣。這是公共美術館存在的真正理由。藝術家的視野可以引導人們拓寬生活閱曆。這種影響雖然沒有我們經常所說的道德影響強烈,但是的確存在。拓寬生活閱曆才是真正的教育,這種方式與死記硬背那些終要流逝的事實大相徑庭。在某種程度上,這也可以說是道德影響,因為廣闊的胸襟無法容納卑劣的思想。但這又不是多數人通常期待的那種道德影響,即要求通過一幅畫告訴人們一個道德故事;後者不適合於藝術表達。
人們總是會被形態表達出的宏大、廣袤、凝重深深震撼,由此把微不足道的自己降低到塵埃,轉而追求更偉大更恒久的東西。米開朗琪羅的畫作就讓人心滿意足地享受到這種宏大的感覺。任何人凝視他的西斯廷天頂畫[ 譯者注:西斯廷天頂畫《創世紀》是米開朗琪羅畫在梵蒂岡西斯廷教堂天花板上的壁畫。作品場麵宏大,人物刻畫震撼人心,是米開朗琪羅的代表作之一。
],都感覺像是體驗了前所未有的非凡生活。人的尊嚴從未在繪畫中達到如此高度,這個高度讓這位獨孤大師的所有追隨者望塵莫及。在山水畫中,這種宏大的表達風格亦很討喜,人人都喜歡感受大地的廣博、海洋和天空的遼闊以及山的偉岸。
另一方麵,人們會對輕盈的表現手法著迷。這一點在波提切利(Botticelli)和十五世紀意大利畫家的很多作品中顯而易見。波提切利所畫人物形象幾乎沒有重量感,他們仿若在半空中一樣四處飄移,給人出塵脫俗的愉悅感。聖母瑪利亞托著孩子的手表現出來的支撐感仿佛是握著一束花。波提切利的繪畫之所以細膩、有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種輕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