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相成走出書房,院子裏一片黑漆,隻能聽見鬆濤聲與風聲。
這兩種聲音交錯著,聽久了才分得出有風時的鬆濤與風止時的鬆濤,聲勢很夠震動人心。[1]
然而這鬆風之中的殺氣,再袁相成看來,已經很刺鼻了。
袁相成的習慣,書房之外不容人打擾,而且他這定海總督府也不過是他暫住,所以院子裏沒有一個巡邏的兵。
誰不知道袁相成的厲害,想不到真有刺客敢來。
袁相成就對著漆黑的院子,喊道:“暗處的朋友,有什麼話不能來我書房裏談麼?”
須臾,一個黑黑的高大身影走了出來。
不出所料,一身的夜行衣,把臉捂得嚴嚴實實。
袁相成道:“朋友能進得了我總督府,也算是豪傑,難不成是來投奔我袁相成?”
那黑黑的影子並沒有動靜,隻慢慢向前,走近袁相成,仿佛一隻耐心的餓狼。
他走到袁相成身前數尺處停住,整個人還籠罩在陰影之下。
風聲大作,幾塊擋住月亮的烏雲被風吹散。
一道月光灑在袁相成身上。
就這一刹那,黑衣人猛然刺了過來。
一柄軟劍毒蛇吐信般早就刺出了三四劍。
每一劍都是袁相成的要害。
袁相成雖然早有防備,卻暗暗驚歎。
這幾劍著實詭異,不同於中華劍法。他熟悉洋務,看出來這是西洋刺劍法。
每一劍雖然快如閃電,卻亂中有序,出劍的角度和手法都有精心計算,實在防不勝防。
思索間又是幾劍刺來,袁相成空手白刃,驚險躲過,身形移動,向後與黑衣人拉開距離。
他早看出這刺客的劍是西洋的短劍,上麵有英吉利王室盾形紋章,而那刺客黑衣卻裹不住自己一雙碧眼。
簡直就是宣示自己是英國人派來的一樣。
袁相成歎了口氣,道:“前有說客,後有刺客,太皇太後對袁某真是用心周到啊。”
那西洋刺客並不搭話,左手單手反握刺劍,身子一弓,衝了過來,反手寶劍一劃。
這一劍太凶險,袁相成猛向後折身子,所幸劍短,劍鋒在袁相成臉頰旁劃過。
然而袁相成沒想到這刺客居然是把劍脫手扔了出來,自己身子早刺到他胸前。
袁相成為躲短劍,破綻畢露,那刺客右手握拳,對著袁相成心髒處就是一擊。
一般人又如何受得了這奪命的一拳?
那刺客隨即左手接過短劍,就要了結袁相成的性命。
突然一柄巨劍劈了過來,與刺客的短劍撞在一起。
那刺客猝不及防,短劍直接從手上飛了出去。
他趕快跳開,卻看到使劍的是個孩子。
正是袁克中。
“有刺客啊!”克中大叫起來。
登時燈火通明,一隊衛兵紛紛趕來。
那西洋刺客早已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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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破屋子。
蕭白一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李乘風卻還在床上。他用鬥笠捂著臉,躺在床上發呆。
在李乘風看來,蕭白隻算是個孩子。孩子永遠不能知道床是多麼美好。
不過他並沒有睡著。
從某個時刻起,他睡的就很少。
但他不肯起床,他決定要在床上躺著一直到正午才肯起來。
不過從某個時刻起,他決定的事情就總不能兌現。
然而他也習慣了。這實在正常的很,他明白,隻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習慣於自己的決定難以兌現。
果然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看來他是不得不起來了。然而他還是沒有動。因為他決定自己不用動。
從某個時刻起,他決定的事就是事實,就一定要兌現。
敲門聲又響起來了。伴隨著一個女子的怯生生的聲音:
“二狗哥?你不在?”
李乘風還是不動。屋外又有聲音傳來:
“沒人,我們進去吧。”
蕊芳小心的把門推開,這種破屋子總不會鎖門的。
小偷是不會光顧這種地方的。
而且小偷也常常就住在這種破屋子裏麵。有職業素養的小偷都明白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
“哎呀。”
她推開門,就看見了床上遮著鬥笠的男人,簡直嚇了一跳。
“二狗哥,原來你還在睡覺啊。”
李乘風緩緩把鬥笠取下,打了個哈欠:“睡覺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天都大亮了啊。”
“大亮的天睡覺更是大大的快事。”
蕊芳咯咯笑出來了:“這有什麼可快樂的呢?”
李乘風道:“想到別人都在忙忙碌碌,自己卻偷得一片閑,這不是天大的快樂麼。快樂都是在比較中產生的。”
蕊芳笑道:“躺在床上閑著,著實沒什麼意思啊。”
李乘風道:“你不了解床的妙處麼。你不知道西洋有個皇帝說,自己的床,寧肯舍掉了皇位也是不換。”[2]
蕊芳笑道:“那可真是個懶皇帝啊。”
李乘風看著蕊芳,緩緩道:“懶倒是懶。可他卻是一位征服了西洋大片土地的皇帝。”
他想了想,歎了口氣道:“世上有些事,不是靠辛苦努力能夠得到的。”
蕊芳盯著李乘風,眨了眨眼睛:“想不到二狗哥居然能說出這麼有學問的話。”
李乘風哈哈笑了兩聲,從床上爬了起來,說道:“俺以前也是想過要考個狀元做大學士的。”
蕊芳低頭笑了起來。她低頭笑的時候,整個人也變了樣。李乘風呆呆看著她,才注意到他們倆說話的時候,那叫雪兒的姑娘東瞅瞅西瞧瞧,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李乘風對著雪兒笑道:“小妮子,怎麼,是不是餓了?”
蕊芳笑道:“收了二狗哥的錢,過來給你收拾屋子,還沒吃早飯呢。”
李乘風道:“那還不開飯?”
蕊芳道:“其實我昨個收了前些天的工錢,二狗哥也預付了我些銀子。我在家裏買了米菜。”
她說著,好像猶豫了一下,低下頭道:“既然二狗哥在,不妨到我家裏去吃個早餐。二狗哥幫了我,我沒有不答謝的道理。”
李乘風翻身下床,逗著雪兒玩,暗暗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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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總督府。
一頂轎子小心的停在門前。
一個黑衣男子謹慎的四處打量著。
他沒有佩刀。不過他的眼神銳利的好似能斬斷任何一把利刃。
他拉開轎簾。
另一個中年人躬身走了出來。
這中年人臉色威嚴,一雙眉毛鎖著。
他匆匆的走進總督府的偏門。
身邊帶起一陣風。威風。
黑衣人緊緊跟在他身後。兩人旋即消失在大門內。
這兩個人,就是林瓶泉和魏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