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惡心此時的自己。
可是在這個戴著紅色頂帶、看衣著打扮至少是個七品掌事的太監麵前,她不得不以這副賄賂的“嘴臉”待人。果不其然,這太監收了她遞來的銀子,沉甸甸足有一二兩,這才鬆開方才那緊繃得似乎要吃人的臭臉,擺了擺手,說幾句好聽的話後,遙遙而去。
寄思微微鬆一口氣,硬撐的身子猛的一陣刺痛,微微一動即可感覺到衣衫與血肉粘在一起,她不敢再動彈,瞥一眼這宮女,隻道,“怎麼又是你,不是讓你不要多管閑事嗎?”
女子十分歡快地望她一眼,“姐姐方才不是剛剛替我解了圍嗎?”
“我那是救我自己。”
“可是姐姐說的是奴婢們。”
寄思不再說話,拿起笤帚繼續清掃,旋即嘶一聲叫痛。看來背部的傷口已經開始發炎了,望一眼西華門周圍的宮巷一望無際,這是要掃到何年何月啊?此時的女子已經緊緊地摻扶著她,滿臉關切道,“姐姐,你一定很痛吧。五十大板打下去可不是小事,你歇著,我來替你掃。”
“你不用幹自己的活兒嗎?”
女子伸手去搶她手中的苕帚,搖一搖頭道,“不礙事的,內管領又沒有時時刻刻盯著我。”
寄思緊握苕帚不放,隻需輕輕一撩,便將女子迫退數步,“我的事不用你管。記住,在這個皇宮中不要隨意施舍你的善心。”
女子瞪大眼睛看著她,真不明白為何她受了重傷卻還有如此大的力氣,“佛主說善有善報,為了來世能不再身為奴婢而命運卑賤,我願意當一個善良的人。”
寄思強忍背部痛楚,一邊清掃一邊冷漠地說道,“我隻是一個與你毫不相幹的人,別白費了你的善心,我不會回報你什麼的。”她繼續清掃,似有暖流在背部蜿蜒而下,也不知是血漬還是黃水濃汁。這女子咬了咬唇,一溜煙的調頭奔去,沒過一會兒拿著一把苕帚又返回她身邊,“姐姐,你別再趕我走了。西華門三巷七路又寬又長,你又受了傷,若不快些清掃幹淨,回頭內管領又該懲罰你了。”
她瞥一眼女子的滿頭大汗,再不說什麼。隻是心裏在嘲笑與可憐這女子,多麼像當初的自己,可以不顧一切的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而揮灑汗水。這樣心地善良的人,若早知道會有慘絕的下場在前麵等著她,她還會不會義無反顧地去救人助人嗎?
苕帚下揚起的漫天塵沙彌漫在眼際,也撲滿了心靈。寄思握緊苕帚,將心事一一掩藏,眼前最重的事是將這三巷七路清掃完畢,否則又要有苦頭吃了,她咬一咬牙,背部火辣辣的痛楚在強韌的意誌下漸轉微弱。
即使再痛,也痛不過心底的那一抹鮮血淋淋。
夜裏,亥時。
白日裏的那女子偷偷將寄思喊出寢室。那時她剛好回來,麵對著狹窄的一方睡榻且忍受著背部的傷痛。那些傷口動也動不得,迫得她根本無法正常躺臥,又何談安眠?
她緊拽住芙蓉樹幹,咬著牙坐在已結了秋霜的石頭上,“什麼事,非要叫出來說?”
女子眉眼歡笑地遞來一個玉米饅頭,“給,知道你還沒吃東西,特地給你留的。”
寄思輕輕揚了揚聲,“你怎拿得到這個?”
“我人緣好唄,快吃,雖然已經冷了,但是好歹能填一填肚子。隻是我沒有辦法替你弄到止痛治傷的膏藥,實在對不起。”
握著黃色的饅頭,穀物的香氣隱隱約約撲鼻而來。
有多久,沒有人這樣關心她了?
她眨了眨酸澀的雙眸,將動容的目光落在這女子身上,隻見她依著另一個石頭坐著,手裏捧著一塊碎成三塊的翠雕子辰玉佩,眼裏有些許悲涼,並低聲歎道,“這塊玉佩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在他們眼裏並不值錢,卻是我的全部。”
月華透過芙蓉樹斑駁的照在女子臉上,揚起熠熠光輝。她悲涼的眼裏寫滿了純真,那目光一瞬間就落盡了寄思心裏,仿佛可以滌盡所有的塵世鉛華。她的全部,卻用來救一個與她毫無瓜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