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親何雪媛:寂寂的,寂寂的流年(1 / 3)

林徽因寫過一個短篇小說叫《繡繡》。第一人稱敘述,講的是一個小女孩繡繡,跟著母親一起過活,日子很苦。母親生了五六個子女,都不幸夭折。繡繡的爹爹徐大人雖然闊綽,卻另外養了家眷在別處,對繡繡母女很是苛刻。姨娘專寵,繡繡和母親失去了父親的愛。母親讓繡繡去爹那裏要錢,繡繡又怕又羨慕,她也渴望得到爹爹買給姨娘的鍾,還有爹爹的狗。繡繡就這麼孤苦地過著,病了也沒人管。繡繡的爹來要地契,母親不給,爹爹一怒之下,砸碎了繡繡剛用皮鞋換來的兩隻小花瓷碗。

故事當然是虛構的,敘述者是“我”,但很明顯,這個“我”並不是林徽因的代言人,小說的主人公“繡繡”,才是林徽因情感體驗的寄托者。父親有了姨太太,母女寄人籬下,母親脾氣暴躁,繡繡孤單單成長著,病了也沒人管。小說開頭,繡繡用皮鞋換來的兩個花瓷碗,在故事的結尾也被父親摔破了,象征著美好童年的破碎。林徽因很少提及自己的童年,但在小說《繡繡》中,她的童年體驗,卻展露無遺。她和母親的關係,是那樣糾結。愛又愛不起來,恨也恨不下去。林徽因和母親何雪媛,說白了是兩個時代的人。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但林徽因這件“小棉襖”,對於何雪媛來說,卻滋味複雜。 何雪媛是舊式的人,林徽因卻是新式的棉襖。

林徽因是新女性,留過洋,寫新詩,搞建築,她的父親、她的丈夫、她的朋友、她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嶄新、明亮、向上,充滿了朝氣。唯獨她的母親何雪媛,是委屈的、守舊的、固執的、急躁的,像林徽因的背影,永遠躲在陰暗之處,探著兩眼,看世間的一切。何雪媛可憐,她是舊時代的女人,沒有機會讀書接受教育,在生兒育女這件大事上,又沒能“建功立業”。在林家,她終究有些氣弱。可她有什麼辦法呢?她是一個寄居者。丈夫在的時候靠丈夫,丈夫不在的時候靠兒女。仔細想想,何雪媛何嚐不像是林徽因的身後路,布滿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彷徨的、無告的、又愛又怨的過去。

何雪媛是個來自浙江嘉興的小鎮西施。父親是個小作坊主,家庭還算殷實,她在家裏排行最小,免不了有種老幺的任性,女紅學得不甚到位,處理人際關係上也欠缺技巧。何雪媛是林長民的續弦。大太太葉氏,與林長民係指腹為婚,感情不深,她病逝過早,沒留下子嗣。可想而知,何雪媛嫁入林家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傳宗接代。何雪媛生過一男兩女,隻有林徽因活了下來。在重男輕女的時代,何雪媛得不到婆婆的歡欣,幾乎成了必然,更何況,女紅、書法、詩詞,她沒有一樣拿得出手,在出身大家閨秀的婆婆麵前,一方麵可能是有些自卑,另一方麵,即使偶爾想要表現,一不小心,卻也會露怯。

舊時婦女,庭院深深,家庭幾乎就是她的全部天地,小範圍內的不得誌,已經足夠給何雪媛致命的打擊。可她又有苦說不出,她也努力了,也爭取了,生了兒子也生了女兒,但即便是她踮起雙腳,伸長雙臂,理想中的幸福,還是像枝頭的紅蘋果,高高掛起,遙不可及。改變不了命運的人,最容易陷入怨天尤人的怪圈。何雪媛的一生,怨氣氤氳不散。

舊時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雪媛傳嫡無望,林長民再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結婚十年,何雪媛迎來了一位“妹妹”——上海女子程桂林,她不得不把丈夫分給程桂林。可歎的是,程桂林幾乎是把何雪媛的丈夫囫圇個搶了過去。程桂林文化不高,但經過上海風物的熏陶,乖巧伶俐四個字,想必是肯定的,再加上她年輕,能生,一連生了幾個兒子,舉家歡喜。偏偏林長民又是不懂掩蓋自己歡喜情緒的人。他有個別號,叫“桂林一枝室主”,這一名字,顯然是從“程桂林”三個字裏化出來的。林長民住在“桂林一枝室”裏,其樂融融。林徽因和何雪媛被攆到了後院,住小房子。從此,前院承歡,後院淒清。母親鬱鬱寡歡的形象,給林徽因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童年生活,對於林徽因來說是陰天多過晴天。父親和母親,在她的生命中,劃出了一道界限。父親那邊是晴天,明朗的,向上的,簇新的,母親這邊是雨天,陰鬱的,沉寂的,鑽心的。何雪媛的急脾氣,恐怕多少也影響到了林徽因性格的養成。林徽因也是急脾氣,心直,口快,耐不住。但環境的不如意,也讓林徽因變得早熟。

林徽因年幼時,林長民時常在外,偶有書信寄回家,林徽因會寫回信,那時她隻有十二歲。林長民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