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冰心:同行不同行,一個淡漠,一個熱情 (3)(2 / 3)

“太太的客廳”這名號,是什麼時候叫出來的,不可考。據卞之琳回憶,他第一次去林徽因在東城的住家,是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卞之琳的用語是“那好像是她在東城的住家”。可見此時“太太的客廳”還不甚出名。而蕭乾則說:“1933年深秋,……兩小時後,我就羞怯怯地隨著沈從文從達子營跨進了總布胡同那間有名的‘太太的客廳’,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林徽因。”那麼,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廳”名氣鵲起,應該是在兩個秋天之間。在傳播業並不是十分發達的年代,僅僅兩年,林徽因和她的沙龍,就在北平的文化圈攢足了人氣。

1933年9月23日,《大公報·文藝副刊》創刊,林徽因作為京派文藝的樞紐人物,在創刊號上發表了《惟其是脆嫩》。它相當於創刊宣言。有點表明文藝立場的意思。林把一篇小文章寫得鬥誌昂揚:

那麼有創作衝動的筆鋒,努力於刊物的手臂,此刻何不聯在一起,再來一次合作,逼著創造界又挺出了一個新鮮的萌芽!管它將來能不能成田壤,成森林,成江山,一個萌芽是一個萌芽。脆嫩?惟其是脆嫩,我們大家才更要來愛護它。

那口氣,那氣場,儼然文壇的自由女神。有些人大概不甚滿意了。

僅僅隔了三天,冰心便給《大公報·文藝副刊》投稿,寫了那篇著名的《我們太太的客廳》,一邊寫一邊發,硬是連載了九期,到10月25日《大公報》出刊全稿完成。文中的太太是個嬌媚的交際花,“自己是個女性,卻並不喜歡女人”,先生是個銀行家,想方設法討太太的歡心,而且“我們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擺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瑣,是市俗。誰能看見我們的太太不歎一口驚慕的氣,誰又能看見我們的先生,不抽一口厭煩的氣? ”各色人等輪流上陣,粉墨登場,筆觸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如此寫來,雖然是小說,屬於“虛構作品”,但明眼人難免要對號入座。在北平,又是太太的客廳,座上賓又是詩人、哲學家、政治學者、畫家……其指向不可謂不明顯。我們的太太始終有種姿態:高貴文雅、忸怩作態、虛情矯飾。

林徽因對這件事的反應,是後來從李健吾那裏露出來的:

我記起她親口講起的一個得意的趣事。冰心寫了一篇小說《太太的客廳》(即《我們太太的客廳》)諷刺她,因為每星期六下午,便有若幹朋友以她為中心談論時代應有的種種現象和問題。她恰好由山西考察廟宇回到北平,她帶了一壇又陳又香的山西醋,立時叫人送給冰心吃用。

別人明裏寫一篇文章譏諷揶揄,她暗裏送醋迎頭還擊,多麼坦率、直接、熱辣、幽默!正如李健吾所說,林徽因的脾氣是:赤熱、口快、性直、好強。送醋一樁公案,林小姐性情盡展。當然,這是暗裏。

明裏,林徽因其實也有回應。隻是那種回應是低調的、含蓄的,不是為自己,而更多的是為梁思成申辯。也許《我們太太的客廳》裏先生的形象太過不堪。但又是小說,頗有“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的意思。那時恰逢林梁從山西考察回來,在冰心的小說連載了幾期後(想必林已經看到了報紙),林徽因於10月7日的《文藝副刊》第5期,發表一篇《閑談關於古代建築的一點消息(附梁思成君通訊四則)》。

這篇小稿看似是在寫梁思成去山西考察遼代木構建築,實則是寫一個對事業充滿熱情、可愛又和善的梁思成。寫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梁思成幾次提到對林的掛念,以及林走後,大家的工作大感不靈。文章結尾處,而且有句話還貌似雙關,含而不露,卻飽含深意:“這一段小小的新聞,抄用原來的通訊,似乎比較可以增加讀者的興趣,又可以保存朝拜這古塔的人的工作時的印象和經過,又可以省卻寫這段消息的人說出旁枝的話。”增加讀者的興趣?旁枝的話?外人看來無味,內行人恐怕卻覺得意趣無窮。林徽因的犀利與大方,在一壇醋、一篇小稿之間,躍然而出。

冰心女士想必少不了看到這一篇小稿。小說還在連載,但我們看到結尾處,卻看見這樣一段描寫:

我們的先生在太太客廳門口出現了。大異於我們的想象,他不是一個圓頭大腹的商人,卻是一個溫藹、清臒的紳士,大衣敞開著,拿著帽子在手裏,看見詩人,便點頭說:“你在這裏。美呢?她好了吧?我今早走的時候,她還沒有起床。”說著放下帽子,脫下大衣掛在牆上,走了進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