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1)

某一類事件適合在黃昏發生,並且總會有一些紅男綠女出沒其間。因此,二十一世紀初年三月的一個傍晚,陳子虛被姚亦安從下榻三天的西湖國賓館拉出,共赴郊外一睹芳容,幾乎可以說是合乎常情的。

姚亦安剛從報社發稿回來,便堅持要陳子虛陪他到國賓館對麵的一家名叫“香薰護發”的美發屋打理頭發。姚亦安不停地搓手,像一頭激情萌發躁動不安的獸,來回地在陳子虛麵前晃來晃去,念念有詞:“絕代佳人!絕代佳人!絕代佳人!”

姚亦安是在讚歎美發屋裏的那位美人。他自己倒和俊男完全無緣。小個子,鬈頭發,一臉細胡子,曲卷著隨處生根,麵孔晦澀暗淡,讓人懷疑他早晨起來忘了洗臉,或者昨天夜裏根本不曾入眠。

他的袖口和領子長期以來黑乎乎一片,再欣賞他的人也沒法把他的不講衛生讚美成落拓不羈。要是做個類比,在現代,他或者就像是一個塔利班,在古代,那就簡直是一個遊方的番僧了。

但事物的總量總是平衡的,麵目有多醜,嗓音就有多美,嗓音有多美,語言功力就有多深。社會學專業研究生畢業的姚亦安總能讓女人們笑起來,而且他還有一種本事,通過他的言說,把所有深遂的男女情感點金為石,最終成為一場色欲遊戲。對那些都市佳麗小資女性而言,他致命的殺傷力竟然是他的形式。一切的短處化為長處,他醜醜地深沉著,哲學著,藝術著,偶爾模仿電影譯製片配音,一聲“簡,是你嗎”,那羅切斯特式的蒼涼迷茫,能炫死一打白領麗人。

因此,其貌不佳竟然成為姚亦安的看家本領。他的身邊就是美人如雲,且大多是那些受過美少年傷害的美人,這就是有安全感的男子的最大優勢。酷男美少們拿他沒一點辦法,便給他下了個定義:“業餘女性收藏家”。

姚亦安的業餘收藏也是有其特性的,他重點關注的對象是風塵女子,熱愛“壞女人”,在另類上下功夫,迷戀有毒的鮮花和化成美女的蛇。可以說姚亦安是一點也不掩飾他的這一大特點的。雖然他早有了固定的女朋友——正在攻讀園林史的博士才女朱靜,但並沒有妨礙他做許多女子的知心哥哥知心弟弟。她們來自各個社會領域,有一兩個被人包起來的“二奶”,三四個想嫁到國外去的少婦,五六個以前是“湖邊流鶯”、後來成了良家婦女的女人,七八個從前是良家婦女、現在成了“湖邊流鶯”的女子,還有十來個紅杏出牆或者時刻準備紅杏出牆的怨婦。她們中的每一個都爭先恐後地掏錢請姚亦安喝酒、泡吧、徹夜長談。他也很高興與她們聊天、傾聽,甚至利用寶貴的午休時間陪她們上街購物。他的小眼睛躲躲閃閃,曖曖昧昧,情意綿綿,體貼入微。而每當故事發展到緊要關頭,再推進下去天就要塌下來的時候,他便陪著他的固定女友朱靜,浮出生活的海麵。

陳子虛作為低姚亦安兩屆的校友,雖然與姚亦安不是一個專業,但很了解姚亦安的熱情。在什麼美發屋之類的場所發現一個“美人”,對姚亦安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

陳子虛了解姚亦安,所以並不願意處處遷就他,尤其是在當下時刻。他有他自己迫在眉睫的問題需要解決——明天就是3月11日,就是雷峰塔地宮發掘的日子!版麵虛席以待,就等著他的米下鍋,而他和以往一模一樣,還沒找出一篇稿子的報道角度。陳子虛想,我都急瘋了,他卻跟我談什麼絕代佳人!

陳子虛在報社的地位和姚亦安從本質上不一樣。姚亦安是正式的報社在編人員,陳子虛嚴格意義上說卻尚屬校漂族,承蒙朱靜介紹才和姚亦安掛上勾,經他介紹,又到報社打工。半年下來,子虛深感他與媒體之間的關係是相看兩厭。他在校時讀的古漢語文學專業在報社基本就用不上,報社從上到下對他的能力也表示了深刻的懷疑。陳子虛心裏明白,這次報道雷峰塔地宮挖掘,也算是他最後一次買賣,若實在不行,他隻好打道回府,另謀生計了。

所以秀色可餐對陳子虛而言是不現實的,他婉言謝絕姚亦安說:“我真沒空,明天的報道,我還沒有一篇成型的思路。”

誰知姚亦安突然正色說:“你別拿明天的事情來堵我的嘴,這事絕不能怪我。實話跟你說,你天生就不是一個做媒體的料。”

這就是姚亦安的風格,他對女人有多溫柔,對男人就有多嚴酷。

陳子虛怔了一下,他是一個很細膩的書生,這句話他就聽進去了。但他的應變能力總是跟不上他的感受,好一會兒,他才遲疑地說:“這話我聽人說過。”

“那可不是我說的。”姚亦安機靈極了,立刻堵住陳子虛的思路。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本來可以不跟你一起來這裏的,報社已經準備讓我打道回府了。其實何必呢,直說讓我走人就是,偏偏來這一套,搞得好像很人性,當我呆子。”

陳子虛沮喪極了,他終於發起牢騷。他的麵前一片渺茫,悵然若失的感覺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