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尹川和林鷺開門的是一位神情羸弱的老婦人,實際年齡估計不超出六十歲,臉上堆積著久病未愈的人所特有的習慣性愁苦表情。老人並沒有對尹川的到來表現出任何驚訝,她隻是開了門往裏屋讓,尹川才發現老人拄著拐杖。
房間進門有一個小的過道,一邊通著廚房,另一邊通著房間。往裏去,尹川發現房間窄而狹長,更像一個大的過道,中間被一張櫥櫃隔成兩部分,一部分做客廳,另一部分放著一張床。客廳的牆角的書桌上擺著一台舊式的電視,鼓鼓的球麵屏幕像遠視眼戴的厚厚的鏡片。電視後麵長長的尾部上麵居然擺著一個十相如意金剛的畫框,金剛圖左右各兩字,構成一句:性月恒明。電視對麵是一張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盛行的人造革沙發。除此之外,客廳裏幾乎空無一物。
尹川坐在棕色人造革沙發上,老太太坐在尹川旁邊,像熟人一樣看著尹川,尹川倒有些不自在。
林鷺去給尹川沏水。趁著這個功夫,尹川連忙問老婦人:“您知道張植嗎?”
“張不直!”老婦人拍著自己那半條已經僵硬的腿說。
“您認識叫張植的人嗎?”尹川聲音稍大一點,又怕林鷺聽見。
“不認識!”老婦人目光渙散地說。
尹川點點頭。林鷺端著帶把的瓷杯進來,尹川接過水,不知道再說什麼了,端著水起身穿過狹窄的過道,走到前麵的陽台上。陽台上還擺著整個冬天沒有吃完的白菜,它們已經開始在5月的陽光裏潰爛。所有的花盆裏,幾乎隻有仙人掌類的品種還活著。
尹川將開著一道縫的鏽跡斑斑的窗戶推得更大一點。從六樓望下去,能夠看見整個小區是一個封閉的院子,是北方典型的事業單位大院的布局——中間是一塊空地,靠近門房一端有兩排平房,鍋爐房就安置在平房旁邊,房頂上冒著白白的蒸氣。另一邊是幾棟樓房,從林鷺家一室一廳的單元結構來判斷,該樓樓齡比較長了,這裏的房主們還沒有將自家的窗戶從鋼製換成鋁合金製,要知道,如今北京城都開始換塑鋼製窗戶了。
在樓的另一端,隔著高高的院牆是一片山坡,山坡上蓋著幾排平房,像一個兵營的後勤部,能夠看見穿軍裝的人在走動,幾輛軍綠色大卡車將車廂對著平房的門停著,有套著白色工作服的炊事員來回走動。模模糊糊的口哨聲和喊操的聲音不時從遠處傳來。
林鷺站在尹川旁邊,彬彬有禮地陪著尹川。尹川能夠感到一個生長在這種家庭裏的女孩那過分強調的自尊。
外麵是已經開始張狂的太陽,照得人眼前一切都是黃燦燦的。
“帶我去你房間裏看看,行嗎?”尹川麵帶微笑地說著,知道這樣的建議可能會被拒絕。
林鷺平和地應了一聲好,然後走在前麵,尹川緊隨著她穿過狹長的客廳隔出的臥室,以及作為飯廳的客廳,來到後麵一間臥室。女孩臥室的溫馨和明亮很快就呈現在眼前:一張單人床緊靠著牆的三個邊,床上平平整整鋪著淡綠色的床單,童話小人花紋的被子疊得齊整,上麵端放著大大的一個花格紋枕頭。讓人特別注意的是牆上貼著的一幅西藏風景畫:巍峨的雪山下是湛藍的湖水。房間的一道牆邊擺著一個舊式的穿衣櫃,櫃門上嵌著一麵長長的鏡子,鏡麵擦拭得光亮奪目。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擺著一張書桌,書桌上碼滿了書,最惹眼的還是書桌上的一台電腦,盡管很舊,但是擦拭得很幹淨,顯然主人每天都在用。
尹川走到窗戶邊的書桌旁,隨便看了看書目,有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杜拉斯的《情人》,張愛玲的《小團圓》,畢淑敏的《女心理師》,還有王安憶、張抗抗、張潔等中國女性作家的作品,看得出來林鷺喜歡讀小說,而且對女人自身的認識充滿了迷戀。
看了一圈,尹川的眼神不自覺地回到了林鷺身上。林鷺依然禮貌地陪尹川視察,尹川望著林鷺,將腦中盤桓良久的一句話說出來了:“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反正對保險公司來說賠誰都是賠,況且遺囑定的也是你,所以一切看你的了。這筆錢不是一個小數目,從你的家庭情況來看,你也不是不缺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