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鷺輕微點了點頭,小聲說:“我不能接受這份賠償。”
尹川趁林鷺轉臉的時機仔細看了看她,一張白皙修長的臉上,沒有絲毫躁動、猶豫和矯情,安穩得如同牆上的畫。這簡直是個奇跡。
“我下午五點半的火車回北京,這上麵有我的手機號碼,你可以在我走之前給我打電話,一切由你來決定,後悔還來得及。”說著尹川拿出自己的名片來,林鷺用雙手接上。
尹川向林鷺的母親告辭,老婦人一拐一拐走過來,熱情地留尹川吃飯,尹川表示謝意。
林鷺陪尹川下樓,送他到院子門口,兩人非常客氣地說再見。此時,悲傷遠離大家約兩個小時。
尹川在空曠的大街上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把煙深深地抽到肺裏,然後吐出來,如此反複。
腳下的這個城市,離北京僅僅193公裏,但是兩個城市表現出來的氣質迥異。
蔚市的大街可以用空曠來形容。路上行走的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神氣悠閑,慢條斯理。偶爾有年輕女士騎自行車經過,也都穿戴簡潔得體,氣質嫻靜。盡管已經是五月,但這裏氣溫比北京低幾度,尹川明顯感覺到空氣中的涼意。新漆的公共汽車空著大半個肚子緩緩滑過,在街道的起伏處消失。尹川隨意找了一個公共汽車站牌,發現剛好有車能夠到火車站。站了兩分鍾,沒有一個人過來和尹川一起乘車。很快就有一輛藍白色的公共汽車進站,售票員完全沒有北京公共汽車售票員的匆忙和牛氣,態度和藹地走過來。尹川問她怎麼到火車站,售票員不緊不慢給尹川說清楚。
蔚市街道的兩旁有許多圍牆圍著的院子,看上去和林鷺家所在的院子很像。
改革開放的洶湧波濤湧到這裏打了個折扣,隻是攪動出微微波瀾。在路邊很少看見咖啡廳或者茶館,隻有許多提供飲料和小食品的飲食店。學生們穿著整齊的校服在路上走著,年輕的沉默者居多。
公共汽車過了一條幾乎幹涸的河流,拐了幾個彎就到了火車站。在火車站沒有遇到票販子,連前麵排隊的人都沒有遇到,尹川直接走到窗口就買了回北京的車票,人少的好處顯露無遺。等走出售票室,尹川忽然看到微風拂動的楊枝,它們幾乎還沒有發芽,而北京已經開始飄楊花了,尹川突然覺得時間又流回去了。看了一下手表,從離開林鷺家到買完票總共隻花了半個小時,尹川一下子有了失重感,不知道下麵幾個小時如何打發。
尹川在火車站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盒本地產的山海關牌香煙,他向天空望了望,發現這個地方的地勢如同北京一樣,三麵被山環抱,隻是這個環沒有北京大,好像山就在跟前。這激發了尹川的興趣,他打算爬到附近的山上去往下看看這個城市,這是尹川的一大癖好,在北京尹川經常這麼幹,爬到香山鬼見愁去俯瞰北京,對於一個窮人來說,這樣做可以增長誌氣。
對著最近的一道山梁,尹川橫穿幾條街道,就感覺在爬坡了。果然,穿過幾道架在下水道上的石橋,尹川就將幾家簡陋的小賣部甩在後麵,已經開始穿梭在路人用腳踩出的光滑的泥路上。一條黃狗若無其事地從尹川麵前跑過,尹川抬起頭往上望,山已經在麵前了。
油鬆和馬尾鬆漫山遍野、毫無規則地生長著。
尹川撅著身子爬到一座山峰上,回頭發現整個小城已經盡收眼底。他本來準備再往更高的山峰上爬,無奈前麵已經有鐵絲網將路攔住,而且鐵絲網上麵掛著一塊小木牌,寫著“軍事禁區,請勿穿越”。
尹川往裏望了望,後麵是更崇高幽深的山,什麼軍事目標都看不見。旅程到此為止,尹川隻好坐在山坡上,點上煙,決定好好欣賞這座城市。
讓尹川震撼的是,這座城市居然還保留著完整的古代縣城的建築模式,在城市中間是斷斷續續的一圈古城牆,而城市的四個方向矗立著四座城門。在靠近城牆東北角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廡殿式古建築,漆料已經斑駁,露出黑色的木質。它的旁邊還有一片低矮的古建築群,按照正常的布局,那一片應該是城隍廟、財神廟和玉皇閣——古代人進行偶像崇拜的場所。中國古代城牆布局的縣城這一百年來基本上都消失了,而這個城市居然如此倔強地存在,簡直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