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到了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團亂麻。我幾世的愛恨糾纏在一起,如同繭外的絲線,而我便是這吐絲的蠶,做了一個繭,將自己牢牢地囚禁在裏麵。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我被緊縛於其中,無法脫身。
周遭是千篇一律的黑暗,窄小的空間讓我艱於呼吸。那些曾經熱愛痛恨過的人們,他們都與我擦身而去,他們蒼白的麵容如同是斷了線的風箏,若隱若現地飄浮於雲際,讓我再也無法觸及。
我不再怕別人恨我,也不再在乎別人的愛,這世上的一切不過是癡人說夢,緣起緣滅罷了。
無雙揚起手,刀是宮中的巧匠精心而製,削鐵如泥,一刀下去,幾乎沒有任何痛苦,便結束了生命。
人的生命是生命,馬的生命也一樣是生命。
一個佛門中人,是不該殺生的。然而無雙卻知道,有的時候,殺並非是殘忍,而是一種仁慈。
若是因為殺而造下積業,她願意背負著積業輪回。若是世上的罪孽都可以集於一身,她亦願意背負著眾生的罪孽,永世掙紮在六道之中。
馬兒到死都大睜著雙眼。無雙想,在它的眼中,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想必它到死的時候,也仍然覺得疑惑,不能明了吧!
第六節
前麵便是一片茂密的叢林,三人退入叢林之中。隻要能夠走出陰山,到了人多的地方,追兵就一定會退去。
那些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既然在此伏擊魏帝和無雙,想必是早已經知道他們的行程,想要一舉之間就殺了魏國的皇帝和姚秦的公主。如此一來,本來就要化幹戈為玉帛的兩國,必然又會掀起戰亂。
無雙想到這種可能性,隻覺得現在自己和拓跋嗣的生命之重要,更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她想到的,拓跋嗣也想到了。他心念電轉,刺殺之人,身份難明。可能是出於魏、秦兩國居心叵測之人,也可能是來自別國。
若是魏、秦兩國結盟,對於其他國家的威脅也會大增。
他忽然發現苻宇越走越慢,回頭問道:“你怎麼了?”
隻見苻宇臉色蒼白,扶著一棵大樹道:“請陛下和公主先走吧!”
無雙連忙過去檢視,隻見他後腰中了一箭,苻宇把露在外麵的箭柄折斷了,因而剛才兩人並沒有注意。
傷口之處並沒有太多鮮血,想必是因為箭射得甚深的原因。
無雙皺眉道:“你中箭了,為什麼不說?”
苻宇苦笑道:“這個時候,我怎麼還能拖累公主。”
無雙扶著他道:“不行,你一定要堅持住,隻要離開陰山,就可以找到人醫治你了。”
苻宇搖頭道:“若是帶著我,必然會減慢你們的行程,那些人越來越近,隻怕我們三人都逃不了。公主和陛下走吧,他們想找的是你們,未必會真的殺我。”
拓跋嗣卻走過來,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走。”
苻宇大驚,忙道:“我怎麼敢讓陛下背著我?”
無雙扶著他扒在拓跋嗣的背上,“這個時候,你還分什麼君臣,若是離你在這裏,他們一定會殺死你的。”
拓跋嗣背起苻宇,大步向前奔去。無雙緊跟在後。拓跋嗣雖然做了皇帝,但鮮卑人向來重視武功,他仍然每日騎射,身上的武功全沒有放下,雖然背著一個人,不過是略微慢了一點罷了。
苻宇被拓跋嗣背在背後,心裏百感交集。他因為出身前秦皇室,為人驕傲,又年少英俊,武功超凡,如今居然被自己心中假想的情敵背著逃命。
心中暗想道,這個人身為帝王,尚且如此仗義,公主選他為婿,真的沒有選錯。
忽聽遠遠傳來犬鳴,無雙臉色微變道:“他們若是帶著狗來追,我們隻怕再也逃不掉。”
拓跋嗣道:“無論如何,也不能束手就擒。”
無雙歎道:“我隻怕若是我們死了,魏秦兩國必然會開戰,到時候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因而連累的人就太多了。”
拓跋嗣沉吟不語。
忽又聽林中隱隱傳來流水聲,無雙喜道:“太好了,好像是有河流。”
拓跋嗣精神一振,向著水聲傳來的方向奔去。密林的深處果然有一條小河。那河曲曲彎彎,從山上流下來。
無雙道:“隻要在河裏行走,犬兒就聞不到我們的味道了。”
三人在河中走了幾步,無雙忽然撕下苻宇身上帶血的布片,拋在河邊。
苻宇奇道:“公主為何故意留下痕跡?他們隻要向著這個方向追過來,豈非就要追上我們?”
無雙笑道:“我故意在這邊留下痕跡,他們必然以為我們是往相反的方向逃去,就定會向著相反方向追過去,絕不會猜到我們偏偏就真的向著這個方向逃。就算是追了一段,再折回來追,我們也已經走得遠了。”
拓跋嗣讚道:“你如此聰明,能娶到你做我的皇後,實是一國之福。”
無雙淡然一笑,心道才要與我成親,便遇到這種事情,隻怕娶到我未必是一國之福,反而是一國之災吧!
她忽然想到,自從離開長安後,自己所到這處,兵連禍結,總是因為種種原因而發生戰事,沒有一件事情是一帆風順的,這到底又是為什麼?難道真是老天存心跟她過不去嗎?
三人在小河之中行走,過不多久,便聽不到追兵的聲音,大概無雙的疑兵之計起了作用,他們真的向著相反的方向追去了。
山勢卻仍然連綿不斷,不知何處才是出山之路。三人已經偏離了大路,也不敢再回到大路之上。那些人能夠布下這麼多的弓箭手,一定不是泛泛之輩,隻怕早已經在大路之上設下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