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以寧,我的心情如今天的天氣一樣陰雨綿綿。哪怕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在身邊,也無法舒解半分。峰兒在以寧的教導下知書識理有不乏活潑天真。總覺得以寧似乎是個完美的女人,可又覺在哪裏出了什麼錯誤。一時間我理不清頭緒,走了神。
別說那些京官動作快捷,這杭州的地方官又遜色幾許了?我那破落的園子,他們早就收拾好了。雖說今天是我這一年來的初次回來,但是裏麵還是幹幹淨淨,書房裏看不到一絲灰塵。看來是天天打掃。我還沒有坐落定,就有人來報“杭州知府求見。”可不是這房子裏的傭人仆役都是他差使來的。這些人哪個不是他的耳報神?他那嘴裏無非就是些什麼“聖明”“教訓的是”之類的奴才話,真叫無趣得緊。打發他走了以後,我差人把峰兒接了回來。
“父王,我要和你一起去京城嗎?”峰兒問我,那神情是如此的“一本正經”,好像在跟我談判。
“峰兒不想回京城?”
“恩!我為什麼要去!那裏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的!”峰兒出口的話讓我覺得很怪異。
“那是你的家!”
“父王,峰兒覺得,家應該是不單有父王,而且有娘有真哥和蓉妹,還有奶奶的地方。”峰兒認真老成的神情不是才十歲的孩子該有的。“京城那裏的母妃和皇祖母和所有的帶有皇字的親戚,我都不喜歡。他們不是真心對我好。我小時候的家在西北,雖然我現在隻記得那裏的天很藍,但在那裏我很開心,不過我在這裏更開心。我不想到宮裏,那個全是大房子的地方。”
孩子的話,讓我無言以對,我早就知道這血脈之緣,雖然割不斷但也是靠不牢的。皇宮裏誰不是帶著臉活的?和孩子吃了頓晚飯,被他吵鬧地到三更天都不曾有睡意。
回廊裏水氣氤氳。我心頭也是雲遮霧繞。以寧今天的冷淡,讓我感覺到,她可能和峰兒一樣不想進宮。縱然我保證如隋文帝一般,後宮隻有獨孤氏一人。恐怕也是她所不願意的。她的不願意在於何處?應該不會擔心我有其他女子圍繞身邊,那麼是?我想起今天步下樓的時候,看到以寧在吩咐她的下屬做事。那樣子像及了我在金殿上斥責大臣的樣子。那時總是有一種成就感充盈心頭的。我有養起這隻已經在天空展翅的大雁嗎?我想是有的,就是我把手中的權力雙手奉送給她。她無法學長孫後,就隻能我為唐高宗,她學武氏。可惜他們兩個的結局也很悲哀。更何況是我們兩個有相同施展才華欲望的人,放在一起天長日久恐怕情分消磨了幹淨不說,從此為權而爭隻剩下恨了。恨!?想起這個字眼我不寒而栗,想著如果以寧對我怒目相向,這想想已經讓我恐怖了。那麼來個不愛江山愛美人,這江山誰愛誰揀了去算了。那就更是在說胡話了。我大程朝建立這基業不容易,慢說對不對的起列祖列宗。就那個為了國事嘔心瀝血的兄長,也要好好看著著大好江山。對了,看著,就看著。我老是在皇位上轉悠。如果撇開皇位不想,我隻要認真輔佐幼帝,早日將他培養成才,我不就可以早日脫身,和以寧朝夕相伴?那樣以寧依舊可以用她的才華縱橫馳騁,有我支持成就當不可限量。這豈不是兩全之策?
這些天我在娶或是不娶,和輔佐還是執掌中認真計算和徘徊。跟以寧去了趟山上,到了那個她叫土匪窩的地方。我總算看到了,那些原本脾性暴虐的土匪,在林誌清的收管下,開荒種地,經營買賣,一個土匪窩硬給建成了個世外桃園。那些個官吏多是讀書出身,一個個在錢財上腦子最靈活,在治理百姓上卻是些顢頇頑固之輩。用幾個這樣的人,正好在他們的身上背根藤條,讓他們知道痛癢。我把西南最棘手的一個縣給了他。
眼看就要分別了,我實在想問一聲“以寧隨我回京吧!”可話卻卡在了喉嚨口,憋了好久出口的是:“好好保重!”
我把峰兒留了下來,孩子自己的要求是其一,但是還有一個原因是留下峰兒,就是留下了一根連接我和她的絲帶。孩子們要上京城的時候她總會接或者送什麼的。而我也可以以孩子為借口多下江南了。見麵的機會就多了,要不然還要我受當年的蝕骨相思可不成。
如果去掉我不解世事的幼童時代的話,我愛以寧幾乎用了我一生的時間。什麼時候起她就住在我心裏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一直盼望她早日長大,能夠做我的妻子。
我大程朝在我父皇的手裏興盛起來,卻也在他的手裏開始衰敗。這個看似強大的帝國,如被白蟻蛀空的畫棟,隻要一個手指頭的力氣就能讓它立刻坍塌。而這些不僅僅是官員造成的,皇室也難辭其疚。宮中自開國以來的宮女九百八十一人短短七十三年的時間,充斥到一萬三千多人。各級官員也爭相效仿,蓄奴充婢。這民間本就重生男輕生女,各地都有風俗,剛生下的女嬰隻要臍帶未剪,當場掐死,這嬰孩立刻可以投胎。應該說這朝局穩定百姓自當安居,人丁也該興旺起來。但是由於這些原因人口未增反而減少了。而奢靡之風大興,產出不敷花銷就吃庫銀。所以回到京城,我請示了皇太後以後,除按數配製各宮的宮人,那些未被先皇臨幸過的宮人放出了宮。這一來宮裏的日常開銷也少了,這宮裏的是非隨著人數減少也少了下去。一時間風氣大為改觀。
均稅製度的推行尤其困難。涉及的全是朝廷權貴。可謂舉步為艱,我隻能殺一儆百,連抄幾大世家。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謂之我“抄家王”,我一笑而過。我隻要結果,國庫充盈就可以了。這本是一個宿弊,要改自然要付出代價的,我隻關心值不值。
我沒有娶以寧,沒有把她收藏到後宮實在是明智之舉。在修複經濟中她起了很大的作用,她對我言道北方多官吏和世家,這些人家多金銀閑錢。而南方多商賈卻缺少本錢。北方的民間資金如果能用到南方的話,北方的資金也開始錢生錢而南方則有充足的資金去經營。這就是北貸南放。在以寧和劉淳的遊說下南北的七大錢莊聯合起來納錢放貸。
縱然有那些小國對我朝年年朝貢,但畢竟數量有限,尤其是關外的牛羊。而我朝的茶葉、糧食、絲綢、鹽等又正是這些國家所缺乏的。所以我在加緊邊境防範的同時,開馬市讓商人可以在這些地方交易。在這些上征收的一部分賦稅就用來加強邊防。這些也是以寧一手促成的。尤其是通過交易關外大批量的戰馬被購買進來充足了軍需。
以寧推薦的林誌清是個人才,三年工夫就把個瘴癘之地收拾得百姓安居樂業,開始富足起來。他到知府任上依舊很快有起色了。我開始打算想他再升一級,朝中大臣反對頗多,無非就是他學識淺薄,難以服眾。卻沒有想到才十二歲的小皇帝開口了:“何謂學識,能讓百姓安康就是學識。朕看再升一級也不為過。皇叔把西南邊陲交給他,隻要他能把土司之禍解決了。就是讓他進京為相也不為過。”小皇帝晶亮的眼神看著我。我突然意識到,可能我不用等太久就能和以寧在一起了。
西北和闐發生叛亂,和闐屬我朝版圖,但因為當中間隔大漠,所以隻派了少量軍隊駐紮。這次他們將守將殺死,意圖自立汗國。西南剛剛穩定,西北又亂了。征西大軍是出發了,可糧草卻是個問題。朱執昭大將軍所率兵將隻有七日口糧,在可羅蘭戰役中盡管我軍取得勝利,但軍中仍有餓死的士兵,以致由於糧餉供給困難無法繼續深入追擊叛軍。所派官吏押運糧草不僅遲誤,而且耗費過大,運一石米需銀一百二十兩。顯然這是官吏經手舞弊侵蝕所致。我心擔憂甚深,我是經曆過戰事的人,清醒地知道,給敵人有喘息機會的後果。而國庫的剛剛充裕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如果來年有大災,不能沒有這些救命錢。那時正好以寧來京,經過她的籌劃核計,認為隻需“三分一足矣”,她攬下了雲糧重擔。於是江南王氏遂以家財運餉萬石,軍費一如所計,刻期無後者。這裏麵的艱辛我是知道的。出長城,逾瀚海,幾千裏大抵皆磧鹵林莽,亙絕人跡。而所謂翰海者,就是積砂為海,綿亙千裏的大漠,人乏為水,馬絕芻牧,因而渴死半道者,枕屍相屬也。又積雪苦寒,墮入肌骨。以寧派出了峰兒、真兒和劉醇的次子押送。又有丐幫相助,把糧食提前到達,才得以在短時間內將和闐重新收複。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如此高的武功。等到大軍凱旋時,我方知道幾個孩子運糧後沒有回來,而是留在了那裏幫助朱將軍。朱將軍稱這些孩子奇思巧謀,每有妙計。
孩子們受封賞我就不多說了。隻是我和皇帝之間對於和闐的管理卻出了一點矛盾。皇帝也已經十六了。他的想法是在那裏建立統一縣府製度,官員由朝廷調配。我卻認為應該以當地人治理當地人,比較穩妥。“皇叔,非常之時取非常之策,這是你一直教導朕的。朕以為隻有將和闐的百姓當成我大程朝的子民才能保證那裏長久安定。我們可以給那裏名額,規定每一次秋闈,都錄取至少兩名以上進士。還可以將那裏有權勢的土司,調到京城來做京官。。。。。。。”最後我還是同意了他的治理方法,姑且不論對或者錯,有時候這種事情是不分對錯的。江山總是日後由他來接掌,對於他的想法我都支持,更何況他的想法十分有見地。
我開始放手讓皇上自己處理朝政,我在旁邊給點指點就可以了。我對朝局的影響在減少,空下來的時間多了起來,總是想起以寧,不知道她對她今天的成就可滿足了?
真兒要成婚了,我真是欣喜。當年那麼個小娃娃,如今也已經長大的,我不由感歎歲月不饒人,要是我倆再蹉跎下去,真不知道相思何時能了了。我拿出了金釵,把它包了起來。寫起了奏折。。。。。。
“皇叔,朕離不開你!”這是皇上挽留我的話。可是離不開我哪裏呢?我想不起來。雖然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朝朝代代出奸臣。但在這十年裏我苦心提拔賢能之士,超然利用朝中各派爭鬥。已經為皇帝奠定了不可動搖的地位。況且我能教的都教了,我治理國家的欲望已經淡了。
“那好!皇叔朕就把杭州梅山賞給您!您就占山為王吧!”皇上在有的時候還是個孩子,說話總有些孩子氣。不過我看見他在對我說這些的時候眼角噙著淚花。這麼多年的教養總算沒有白辛苦一場。
“皇叔!你要回來看朕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真像一隻被困在牢籠裏的小獸。其實這皇宮真是個大牢籠。
在京城裏一些瑣事的耽擱之下,我差點趕不上真兒的婚禮。和回京述職的林誌清結伴而行,一路上匆匆忙忙,總算趕上了。不過少不得被以寧埋怨幾聲。我不知道新娘子有多美,不過以寧這個老娘子的風情可更勝當年。珠光綴壓,雲錦遊紋,將她江南富賈的豪富之氣宛如嵌在骨裏,隱隱而現。這和旁邊那個江南米商,珠寶成串的樣子可有若雲泥之別。旁邊的是我家那個渾小子,看來也情竇初開了。對著林家的莽丫頭嘿嘿傻笑,還真是一對。這小丫頭生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可比她那個爹好看多了,做我兒媳婦還湊合。我心裏盤算地正開心,就被林誌清給拉了過去。他想的事情和我一般無二。
真兒大婚總算忙完,以寧也有時間和我喝茶聊天。真叫乏味,喝了這麼多年的茶了。除了喝茶我們就不能做點別的麼?
“奕哥,你什麼時候回京城?”瞧瞧這話,嫌棄我了不是?
“怎麼著?你巴望我走啊!?我偏不走了。”我也有賴皮的時候。嗬嗬!
“你不回去最好!”她這麼說。
這麼多年了,該熬的我們都熬過來了,孩子們也長大了實在不需要我們在旁邊,跟前跟後的瞎操心了。我堅定的開口請她嫁給我,她眼裏的猶豫,和不做聲,讓我的等待如此漫長。心裏焦急的渴望她能答應。阿彌陀佛!她點頭了,我伸手不是去拉她的手,而是擦自己額頭的汗。
所以我們成親了,終於,等待了最少也有三十年的我得嚐所願。看著我枕邊的她肌膚細膩,手又不自覺的撫摩上她的臉,從額頭到眼睛,到鼻尖。她頭微微搖動。我馬上收起手,怕把她吵醒了。但是沒有用了,她已經醒了,騰一下的坐起來,要穿衣服。天才剛亮我們兩個現在起來幹嗎去?被我一把拉下來,藏在懷裏。看她在我懷裏瞪著帳頂,我知道她和我一樣,已經習慣了每天要做的事情,一下子空下來反而不知道做什麼才好。不過沒有關係我很快就讓她有事情可做了。。。。。。。
我大程天下名山眾多,記得以寧曾經說過:“什麼時候去看看廬山真麵目。”我可記在心裏三十年了。所以我帶著她遊覽四方。
孩子們也一個個成親,有了孩子,我們也老去了。以寧對於真兒媳婦對孩子的教養頗有微詞。婉清的父親是個老書生,迂腐了點。所以在他的熏陶下,清兒心裏總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可以寧的想法是順其自然,我看見以寧對於這些的不暢快我勸解說:“天下能出你一個異數足已。何苦強求兒孫的呢?”我到是擔心峰兒那些孩子,一個個頑皮地像猴兒似的。
從七十歲開始我們就不出門了,就住在這梅山上的莊園裏,孩子們跟著我們住,也是享足了天倫之樂。
抬頭看看天上,夕陽將盡,今天想太多了,以至於我看到我那個白發滿頭的老妻時,忍不住要在她耳邊許下來生的約定:“以寧來生你要和我相守一輩子。”如此令人感動的話語出自我這個曾經威風八麵老王爺之口,總應該可以讓我老妻感激泣淋了吧?
可惜啊!老太婆這兩年耳朵不太好使了,問我:“你說什麼?”
我隻能放大點聲音再說一遍:“以寧來生你要和我相守一輩子。”。
“什麼?我聽不清!”老太婆大聲的說,哎,原本柔聲細雨的以寧,自從耳朵有毛病以來聲音越來越大。
我想要張口放大聲音嚷,不過要先看看四周,這裏是家裏的後山腰,人很少,放心了應該沒有人聽見的,聲音洪量對以寧喊:“以寧來生你要。。。。。。。”“和太爺爺相守一輩子”。話說到一半,咦,怎麼有別的聲音,從旁邊的樹上,草叢裏發出的議論。
“太爺爺又在跟太奶奶撒嬌了!”
“你懂什麼?這叫海誓山盟!”
“。。。。。。”
“給我滾出來。。。。。。”
晚霞映紅了以寧的臉,也照在了我豎眉毛,瞪眼睛,吹胡子的老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