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情錯生帝王家(1 / 3)

——清世祖愛新覺羅·福臨

楔子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這是中唐詩人張籍的一首樂府詩《節婦吟》,真正的哀而不傷,堪稱佳作,多年前我曾專門撰文述及。

雖然張籍在這首詩中依然延續了他慣用的香草美人手法,但我每每讀及此作,全不顧香草美人背後濃鬱的政治意味,反而深陷於詩情、詩事的浩歎之中:

一千多年前,在那時光的紛繁中,有那麼一個輕輕的、無聲無息的相遇。依紅偎翠的浪子習常了人間脂粉,卻從未有一個女子走進過他的心。一個春寒凜凜的傍晚,他閑遊浪跡,杜鵑斜陽中邂逅了這個春華正豔的女子。她的悠長韻味,她的顰笑溢澤,如清涼的晚風令他頓然酒醒。她就這樣走進了他的心裏。

郎情妾意,雙珠定情。無奈女子早不是待字閨中的懷春少女,深愛著她的良人在等她回家,那是一個不忍辜負的好男人。垂淚還珠,忍痛相絕,企望來生相見正當時。

愛情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它為人性本源,發乎自然又親膩迷人,不拘時光之短長,不限空間之狹廣,永世不竭。但它也是最最殘酷、最最無奈的東西。佛家所言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烈,幾乎種種都能看到情愛的影子,它是所有不可抗拒的苦楚中最最令人無奈和無力的一樣,因為愛或者不愛,是全然不能用來努力的。

因而,張籍的這首詩名為“節婦吟”,但我總固執地以為,君、妾、良人,都該有著無窮盡的悲哀吧。相比他們,癡情皇帝順治與董鄂妃,該是欣慰得多了。

一、過盡千帆皆不是

1638年的正月,盛京城中依然是零瓊碎玉、長風獵獵的光景。當皇太極還沉浸在八皇子夭折的悲傷中時,西次宮永福宮的莊妃孛兒隻斤·布木布泰也誕下了一個麵容俊秀、聲音洪亮的小皇子。他的名字叫福臨,取洪福降臨之意。福臨的出世並沒有消減皇太極心中的喪子之創。但這個略受冷落的皇子,卻成了大清國入關的第一位皇帝。為此,人們敷衍出了很多動人的故事。

據說永福宮莊妃十三歲入宮,三次分娩,均是女兒。這一次懷孕,不僅感覺腹內隱隱似有龍繞之感,而且遠遠望見紅光罩體,如同一團燦爛的火焰,久久不散。宮人們議論紛紛,都傳言此是天子降世之兆。大約到了臨產前夕,莊妃夜半夢見有神人懷抱一子送給她,還對她說:“此統一天下之主也。”第二天,福臨降世,永福宮中紅光散發異彩,漫天的香氣經久不散。初生的嬰孩形態身形與眾不同,史書稱他“頂發聳起,龍章鳳姿,神智天授”。隻是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天資不凡的繈褓男嬰,竟會是大清國甚至整個華夏愛得最狂、用情最深的天子。

1641年,皇太極最寵愛的妃子海蘭珠因為喪子之痛鬱鬱而終,兩年後皇太極也隨她而去。他隻知道海蘭珠在遙遠的地方等著他團聚,他不能再等了,卻絲毫沒有預料自己的倉然離世對一個年僅六歲的小皇子意味著什麼。

大清國的大業初定,皇太極毫無預兆地離世,他手下一幹人陷入了皇位爭鬥的泥沼中。自古侯門隻認權勢,不認血親,更何況這一國之君的寶座。莊妃帶著六歲的福臨,孤兒寡母深處泥沼之中,其間的風波、腥雨,恐怕不足為他人道也。皇太極之弟、和碩睿親王多爾袞與皇太極長子、肅親王豪格是最有實力問鼎皇位的兩股力量。但在近一個月的權勢交鋒中,這兩股大清朝最重要的勢力始終沒能分出高下。最後,勢均力敵的兩股力量交彙在了九皇子福臨這個年僅六歲的孩子身上。1643年的八月底,福臨即位,在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的輔助下,開始了執政生涯。

在多爾袞的翼覆下,大業初定的清王朝一如既往地向前行駛。然而,小皇帝一天天長大,對於多爾袞一手遮天的現狀充滿了憎惡,尤其是連他的感情生活也在他人掌控之中,這讓福臨深感身不由己的苦楚。直到1651年,獨攬朝政大權近七年的多爾袞去世了。年逾十四歲的少年天子開始了人生第一次自由的呼吸。那一刻,所有的桀驁與叛逆在他心中瘋長。他首先下令廢除多爾袞所有的封號和恩賞,隨後開始嚴厲地排除多爾袞的舊勢力,將朝政大權慢慢收攏。兩年後,他更是決定廢除當年多爾袞一相情願為他選置的皇後孛兒隻斤氏。

皇後本是多年前多爾袞根據滿族與科爾沁草原孛兒隻斤氏聯姻的傳統,為小皇帝福臨所選的。隻是這終身大事,對於多情的少年天子而言是那麼刻骨銘心,猶如千鈞重鼎,非他人所能代勞。順治十年,一顆被壓抑的心終於萌發,發誓要追求自己的愛情。福臨下旨,“當今皇後為多爾袞在我幼不知事時,憑借親戚關係所定,未經詳細選擇。自從冊立皇後開始,她就與我感情、誌向不合。如今在後宮中與她分別獨居已經三年,皇後侍上馭下都不得人心”,下令禮部商議廢除皇後。盡管大臣和太後都對此強烈反對,但這位史書記載“聰慧美麗”的皇後還是被廢黜,降為靜妃,改居側宮,終生都未能再見皇帝一麵。

第二年五月,依然是科爾沁草原孛兒隻斤氏的另一位女子被聘為妃,並於六月冊封為皇後。隻是這次的冊封似乎又是太後的刻意安排,而非出自福臨本意。沒多久,新皇後再次遭到皇帝的訓斥和冷落。這為政治犧牲的無名女子在那嚴冷的後宮中,學會了忍辱負重和委曲求全,最後才避免了重蹈靜妃的覆轍。但遺傳了父親癡情的福臨,一腔熾熱的真情始終找不到人傾注和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