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言
楔子
一顆櫻桃樊素口,不愛黃金,隻愛人長久。
學畫鴉兒猶未就,眉尖已作傷春皺。
撲蝶西園隨伴走,花落花開,漸解相思瘦。
破鏡重圓人在否,章台折盡青青柳。
那是一個普通的六月,江西省玉山縣的郊野,往日淩亂的高速公路施工現場忽然變得冷清而秩序井然,隻有幾名身著考古服的工作人員埋頭忙碌著。經過緊張的挖掘搶救,修路施工現場發現的唐代古墓終於可以示人了。
開啟古墓的那一瞬間,白骨燦爛而安詳,墓主周身迷蒙著古樸的塵灰,如千年時光的沉澱。白骨一側,一麵殘破的銅鏡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破鏡邊緣為花瓣形,背麵一朵初放的蓮花,如初承雨露,清氣熠熠。一隻鳳鳥獨立蓮花上,睨視一切,威儀赫赫。一雙麒麟溫順安詳俯視,貴氣充溢而出。
據中古風俗,破鏡入葬乃刻意為之,宋代以降,此風尤甚。夫婦死後,將一麵銅鏡摔破,各放入墓中陪葬,祈望在陰間以鏡為憑,再續前緣。
破鏡重圓人在否——北宋大才子蘇軾的一首《蝶戀花》,寫的是佳人傷春、思人的閑愁。東坡是才情、胸懷、慧根絕佳的男子,依然勘不破“人長久”這般俗世夙願,何況引漿賣車者流?因而樂昌公主與徐德言那“破鏡重圓”的念想,便是如此的為世間愚夫愚婦所祈求、向往,亙古不絕。
一、江左俊才堪相守
天下分合大勢,自古而然。兩漢恢弘的氣勢在曹魏的烈火烹油下黯然終結,曆史進入魏晉南北朝。北方五胡十六國混戰,為北魏統一,後又分裂為東魏、西魏兩國。東西魏不久分別為北齊、北周取代,最終統一於北周。南方東晉為劉裕所篡,先後曆宋、齊、梁、陳四朝。古史不堪鉤!任世間多少俊傑奸雄戮力,江山不改,人事徒傷。不過幸好有這悲歡冷暖,讓後世多情後生、癡心紅顏杳渺紅塵,能有些許值得顧盼、自醉的斷鴻零爪。
樂昌公主與才子徐德言的情事就是這不堪亂世中最值得酣醉的佳釀。
公主本是陳宣帝之女,陳後主最年長的妹妹。長於深宮之中的樂昌公主自幼清麗動人,絕色無匹。但這位絕色佳人有著不同流俗的脾性。據說她素來不喜歡妝奩裙釵、脂粉鬢寰等細碎容冶之物,以為女子之美,上取氣,腹有詩書,其氣自然馥鬱溫雅,似萬裏層雲,靜秋幽潭;中取性,赤子之心、寬和之度,自然性情純然婉轉,如纖絲柔錦,清水芙蕖;下取色,黛眉檀口,桃李妖冶,芳華一時,雖可攝人心魄,然終究碾落成泥,所謂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者。因此,樂昌公主不事雕琢,反而醉心於詩書,常常素麵清衣,貪讀詩書,才學可敵當朝文宗。
氣質嫻雅出眾,加上才華過人,樂昌公主的名聲自然超逸宮闈,傳遍江左。江南繁華之地,煙柳絕勝,正是情意無限的名都佳處。宣帝見女兒初長成,盡管沒有重彩豔妝,但依舊如名花照水,清麗可人,又加之詩書錦繡,才情過人,對公主的疼愛淩於其他子女之上。為了幫女兒找個中意的人家,宣帝極其所能,花了不知多少心思,但公主無一滿意。
樂昌公主自有心思:父皇中意的不過是世家大族和豪門巨宦的年輕公子,這些紈絝子弟,家財萬貫,腹中空空,不過是銀樣鑞槍頭而已,長相守必然麵目可怖,自然要尋那才識第一,人品無雙的男子,一生相伴。
這樣的心思在樂昌公主心中揮之不去,直到一個叫徐德言的名字傳入耳中。那是一個怎樣的男子?情思暗潛的女子在高大的宮牆中望著遠方,腦海中出現了模糊而又迷人的印象。
徐德言為普通的仕宦人家,為人樸實厚重,誌趣高潔。他聰慧勤敏,自幼飽讀詩書,才學堪比子建,聲明盛傳金陵,為朝廷太子舍人,當朝青年一代的翹楚,是名滿江左又無絲毫跋扈浪蕩之氣的謙謙君子。當公主知道這些事,她突然間變得雙目迷離、心事重重起來。
多情的江南,爛漫的金陵,才子佳人的故事就這樣發生了。
未曾相見已相知!樂昌公主和太子舍人徐德言如尋到故人一般,開始了恩愛無邊、羨煞古今的浪漫生活。
尋常的日子裏,太平盛世的閑情逸致在這兩個才情無限的眷屬間顯得如此充滿魅力。夏荷秋桂,春風冬雪,珠璣文章,絕世才思,盡管是波瀾不興的閨房之樂,加入了這綿綿情意,浸潤了彼此一致的心氣、互賞的靈犀,竟變得如此曼妙斑斕,如此惹人貪戀,似偌大的禦花園般有著熟悉卻又出人意料的驚詫的向往。
如果一份互賞的愛情,能水波不興地安然度過,對他們而言該是至大的幸福。隻是這樣的幸福,常常是可遇不可求的。也正是因為這可遇不可求的無常,才有了情事旖旎無限的風光,才能為千古情意披沙瀝金,扯下多少虛偽的麵孔,揀出多少容易忽視的動人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