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庚以上年代則較為難考。蓋此時王室尚無定居,都會屢遷,文化程度恐尚甚低。文字雖十九已經發達,而曆史記錄恐尚付缺如,或非常簡陋也。故後代對盤庚以前無可靠之傳說,《竹書》記錄當未可輕信。《竹書》紀殷商一代共四百九十六年,是盤庚以前隻有二百二十三年,而成湯元年為公元前1523年也。然成湯至南庚為九世繼南庚而立者為其侄陽甲,乃盤庚之兄。陽甲死盤庚始立。故吾人若計陽甲為一世,則盤庚以前殷商尚有十世也。其十世間所行者亦兄弟相繼製,故其年代決無少於二百七十三年之理也。成湯即位,是否已老,全不可考。即令認湯即位為老年,而同時又不計陽甲為一世,則盤庚前尚有八世,其年數亦當與盤庚以下相等,不能反少五十年也。盤庚以前若以八世計,則商元當在公元前1570年左右;若以九世計,則當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若以十世計,則當在公元前1630年或前1640年左右。湯勝諸國而王中原,按傳說似曾經過長期之戰爭,即王位當在老年,是以十世計似嫌過長。而盤庚前又有其兄陽甲在位,以八世計又嫌過短。是則盤庚前以九世計似屬最為合宜。湯王中原當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吾人似可承認矣。
商之年代除《竹書》有比較確定之記錄外,戰國時尚有一籠統之傳說可供參考。《左傳》宣公三年謂“商祀六百”,此不過大概之詞,非定數也。若周元為公元前1027年,則商元當為公元前1600年左右,與吾人之推定恰相符合。
最後關於殷商年代,《鬻子·湯政天下至紂篇》尚有記載,謂由湯至紂“積歲五百七十六歲”。古本《鬻子》當為戰國作品,其記錄宜有相當價值;然今本《鬻子》真為古代殘本,抑為後世偽托,尚有疑問,故不敢憑信。但其謂商元為前1603年,則堪注意者也。
(三)殷周年代問題旁論
關於殷、周二代之年數,《孟子》尚有較《左傳》尤為籠統之記載,然亦可為本題之旁證。《孟子》末章謂“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周元為公元前1027年,此前兩世(文王、武王)則當在公元前1077年左右。孔子生於公元前551年,活動時期當在公元前500年左右;公元前551年及公元前550年距公元前1077年皆為“五百有餘歲”。若周元為公元前1122年,則文王當在公元前1172年左右,是距孔子時代已有六百餘年,《孟子》不能謂為“五百有餘歲”也。
《孟子》又謂“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若文王在位為前1077年左右,則湯在位當在公元前1577年以前。是商元為公元前1600年左右,孟子亦承認之。孟子雖非史家,其說必根據戰國時代尚存之古代史料。《竹書》之編者或有失檢點,亦非不可能。或盤庚以前原本《竹書》本無訛誤,而為晉以後之人抄誤或計誤亦屬可能。蓋王氏輯本所錄並非全為原文,內多後人總括《竹書》原文之詞;其中總括年代處,難免無抄誤或計誤之點也。故盤庚前無可靠史料,雖似可解,然觀孟子之言則當時至少關於年代似已有大致可信之記載。惜史籍湮沒,今已無考矣。
(四)結論
吾人若認以上所論為不謬,則《竹書》所紀周元為公元前1027年,盤庚遷殷為公元前1300年,當為可信之曆史記錄。即有訛誤,前後所差亦必無十年之多。至商元則吾人隻能定為公元前1600年左右,較此尤確之年代則無從考證矣。至所謂夏代,其傳說多屬神話;當時恐隻有與各國並立之夏國,並無所謂夏代也。其世係表中人物,除與商發生關係之末世數後外,原為神話人物抑曆史人物,至今猶為未決問題,其年代更無論矣。
君子與偽君子——一個史的觀察
觀察中國整個的曆史,可能的線索甚多,每個線索都可貫串古今,一直牽引到目前抗戰建國中的中國。“君子”一詞來源甚古,我們現可再用它為一個探討的起發點。
“君子”是封建製度下的名詞。封建時代,人民有貴賤之分,貴者稱“士”,賤者稱“庶”。“君子”是士族階級普通的尊稱;有時兩詞連用,稱“士君子”。士在當時處在政治社會領導的地位,行政與戰爭都是士的義務,也可說是士的權利。並且一般講來,凡是君子都是文武兼顧的。行政與戰爭並非兩種人的分工,而是一種人的合作。殷周封建最盛時期當然如此,春秋時封建雖已衰敗,此種情形仍然維持。六藝中,禮、樂、書、數是文的教育,射、禦是武的教育,到春秋時仍是所有君子必受的訓練。由《左傳》《國語》中,可知當時的政治人物沒有一個不上陣的。國君也往往親自出戰,晉惠公竟至因而被虜。國君的侄兄弟也都習武。晉悼公的幼弟楊幹最多不過十五歲就入伍;因為年紀太輕,以致擾亂行伍而被罰。連天子之尊也親自出征,甚至在陣上受傷。如周桓王親率諸侯伐鄭,當場中箭。當兵絕非如後世所謂下賤事,而是社會上層階級的榮譽職務。平民隻有少數得有入伍的機會,對於庶人的大多數,當兵是一個求之不得的無上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