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屋內的地麵泛著潮潮的濕氣,桌上剛沏的菊花茶冒著嫋嫋的水霧,茶香清雅。
我望著屋外繁密的雨柱,不由地失了神,這雨就好像是老天傾倒在人間的哀愁,令心頭抹上一層厚重的悲傷。
“珣玉、珣玉……”
一道輕柔的嗓音將我喚回神,我轉過頭,對著隔案而坐的女子抱歉地笑了笑:“對不住,我走神了。”
女子不以為意,淡淡一笑:“這是我給小阿哥做的棉襖,你看看合不合身?”
手指撫上光滑的緞麵,寶藍色的緙絲素段上織著暗花壽字紋,意喻健康長壽,領口圍著一圈褐色的紫貂皮毛,柔軟保暖,仔細看銀線滾邊的袖子,還能發現在袖口各繡有一隻鬥誌昂揚的金雞。寶欣善女紅,刺繡的功夫自是沒話說,隻是沒想到,弘明生肖屬雞,她連這個也想到了。
“小家夥又有新衣裳穿,可要高興壞了呢,我代弘明謝過靜答應的賞賜了。”我收下棉襖,笑著說。
寶欣唇畔含笑,端起桌案上的菊花茶,啜了一口,說道:“皇子府裏什麼都不缺,我不過是表一份心意,隻要小阿哥喜歡,改明兒個我再給他做一件。”
寶欣是宮妃,地位不比從前,她能有這份心給弘明做衣服,我心裏就很感動了。
當初寶欣憑借一手出色的繡活,被調到皇太後的寧壽宮當差,恰巧那時正逢一批宮女到了年紀要放出宮,禦前正好缺一個繡工靈巧的宮女,皇太後得知之後,就想到了寶欣,於是“忍痛割愛”,將寶欣調去了禦前服侍。
照道理說,在禦前當差是一塊人人爭搶的肥缺,而皇太後選中了寶欣,除了寶欣的繡活的確做得出色過人之外,恐怕更是看中了寶欣心思單純,背景簡單。寶欣剛從洗衣房調進內廷,沒有複雜的人脈關係,而寶欣本身又個性純樸善良,不會在皇帝麵前耍手段玩詭計,爭寵邀功,皇帝日理萬機,為天下家國勞心勞力,放這麼一個人在皇帝身邊,皇太後能夠放心。
寶欣進宮之後,在寧壽宮一共才當了三天的差,就被調去了乾清宮,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我三番兩次去寧壽宮找人,結果卻總是一無所獲。
至於寶欣又是如何從乾清宮的宮女變成後宮嬪妃的,寶欣隻是一語帶過,沒有想細說的意思,既然如此,我自然也就不便多問。我並不是一個好奇心嚴重的人,非要對她和皇帝之間發生的事情來個刨根問底兒,隻要知道她現在過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閑暇的午後,知心的老友圍坐在一起,泡上一壺香茗,聊聊心事,愜意無比,隻是……這外麵的雨,下得讓人惆悵。
“珣玉,我聽說十四爺……”寶欣話語略頓,望著我,臉上露出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的為難。
“對,沒錯。”我大方地接話,一點也不回避。
如今的皇宮裏,誰不知道十四阿哥要娶側福晉,而且是皇帝欽賜的側福晉,不,應該說,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賜婚給十四阿哥,隻有我,直到皇帝指婚的詔書正式頒下的那一刻,才被最後一個告知,我的丈夫要娶別的女人了。
“珣玉,你不要難過,十四爺也有他的苦衷。”寶欣安慰道。
“難過?”我自嘲地一笑。“不過是娶個做小的進門罷了,我為什麼要難過。”
“珣玉,你不要這樣。”寶欣輕輕一歎。“十四爺真的很愛你。”
嗬,愛我?他愛我的方式就是瞞著我,騙著我,等事情再也隱瞞不下去了才跟我攤牌?
“那天也是下著大雨,十四爺淋了一身濕,到乾清宮來見皇上,他一開口就是求皇上把你指給他,皇上本是不答應的,還斥責十四爺罔顧禮法,目無君長,可是即便是這樣,十四爺也沒有退縮過,仍是堅持要皇上把你指給他。”
聽著寶欣敘述著當時十四向皇帝要我時的情景,我痛苦地閉上眼睛,心如刀絞。
寶欣的這些話倘若是在指婚詔書頒下之前對我說,我肯定會為十四對我的用情至深而深深感動,但是,這些話此時此刻聽在耳朵裏隻會使人覺得嘲諷。
“寶欣,我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女人,我知道皇命難違,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他對我說,隻要他對我說,即使那會讓我痛徹心扉,我也可以為了他勉強自己去接受。但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騙我!”
十四奉旨迎娶側福晉,我能體諒他的無奈,因為愛他,我甚至可以試著去接納進門的新婦,但我無法原諒他對我的欺騙。
“十四爺也是怕你傷心難過,才會一直不對你說。”寶欣勸道。
“那到頭來呢?”紙是包不住火的。“他怕我傷心,最後卻還是傷了我,而且把我傷得更深,更痛,我不喜歡別人騙我,他是我的丈夫,與我最親密的男人,連他也瞞我、騙我,叫我以後還能相信誰?”我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不想在寶欣麵前軟弱哭泣。“夫妻若不能以誠相待,這夫妻做得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