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無聲。
昏黃的燭火輕輕晃動,把牆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守在十四的床邊,他因高燒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在靜夜裏顯得尤為清晰,望著他憔悴的病容,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太醫來過,給十四灌了湯藥,施了針灸,但十四仍是沒有醒來,高熱一直不退,傷口更是開始有了化膿的跡象。
太醫說,十四受了外傷,再加上急火攻心,致使氣滯不暢,因而引發高燒。持續的高燒對身體的傷害很大,當務之急必須先讓熱度退下,否則……
太醫話說到這裏,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我明白這個“否則”之後沒有言明的含義。
皇子府上上下下因為十四的病情忙碌了大半宿,挨板子造成的傷口已經上了藥,退燒的湯藥強罐過了,針也施過了,接下來的關鍵就是要看十四的高燒能不能在今晚降下來。
遣退了看護的仆人,我執意一個人守在十四身旁。我與十四之間發生了那麼多不愉快的事,有過爭執,有過冷戰,到最後,我還是放不下他。
“福晉,十四爺得的是心病,您才是他的藥。”
高安捧著藥碗最後一個退下,他離去前的話讓我沉默良久。
是我錯了嗎?是不是我太過固執,又太過執守自己的信念,不願用寬容的態度去接受伊爾根覺羅氏進門的事實,才造成如今這般兩敗俱傷的境地?
我必須承認,十四迎娶側室對我的打擊很大,我怨他的欺騙,恨他的不忠,更無法原諒他與伊爾根覺羅氏大婚那晚對我的施暴。之前的那些日子,我花了太多時間自怨自艾,顧影自憐,此刻,我慢慢回憶著從十四口中得知皇帝賜婚的那天起,一步一步走來,最後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不禁要反問我自己,如果十四一開始就對我坦白皇帝的賜婚,我就真的能毫無芥蒂地接受伊爾根覺羅氏的存在,秉持大妻的風度,開開心心地看著自己的丈夫為我娶來一位“好姐妹”?
不,我不會。
在婚姻上,十四從小受到的是三妻四妾人之常理的熏陶,而我卻是接受一夫一妻的教育長大的。娶一個小老婆進門,在十四眼裏是十分平常的事情,這與他繼續寵愛我並不矛盾,何況這是皇帝的賜婚,並非他花心風流,於情於理,他沒有對不起我。但納妾對我而言,是對愛情的背叛,是對婚姻的褻瀆,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因此,可以說,我與十四之間的這場衝突是偶然,也是必然。
婚姻在我眼中應該是完美聖潔,容不得半點瑕疵的。我會怨十四,恨十四,是出於對愛情的絕望,更是出於我內心的彷徨恐懼。
有舒舒覺羅氏在先,現在又來了一個伊爾根覺羅氏,曾經自信能跟十四相守到老的我恍然發現,我無法改變十四的過去,更無法參與他的未來。這個結論令我不安,令我害怕,將我的自信摧毀殆盡,一哭二鬧三上吊,求十四不要娶新婦進門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也深知因為是皇帝的賜婚,就算我再怎麼哀求也起不了作用。我試著用漠視的方式去處理這場婚姻路上的風波,但結果卻是讓我與十四的關係陷入了僵局。
我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要放下關於十四的一切,但事實上我發覺自己做不到,十四病了,我想守著他,就像先前那些夜晚他默默地守著我一樣。
想起方才舒舒覺羅氏和伊爾根覺羅氏聽聞十四病中的消息,趕來探視,也想留下給十四守夜,卻都給我打發了回去,我不禁搖頭苦笑,原來我潛意識裏對十四的私心占有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十四是我的丈夫,我希望他醒來後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而不是其他女人的噓寒問暖。小美人魚式的悲劇故事,我是決計不會讓它在我身上發生的。
我心中放不下十四,可是,我同樣無法忘記他曾帶給我的傷害。我和十四之間究竟應該怎麼辦?既然我心中依舊放不下對他的牽掛,那是不是意味著我應該緊緊抓住他,讓別的女人沒有絲毫覬覦的機會?
今後該如何麵對十四,麵對我們的婚姻,一場四個人的婚姻,我思索了一夜,仍是找不出答案,然而,就在這時,一位宮中貴客的到來劃破了皇子府寂靜的黎明——皇帝來了。
皇帝駕臨十四皇子府是件比天塌下來還要大的事兒,接駕的人從門口跪到內院,誰也不敢怠慢。
皇帝步履匆忙,麵色凝重,看上去心情很不好。“都起來吧。”他手掌一揮,叫起了眾人,便徑直走進了十四的寢房。
皇帝不是一個人來的,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還有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們,十四的那些哥哥們都跟著皇帝一起來了。
跪在寢房門外的石階旁,隨皇子府裏的人一同迎駕,我低垂著眼眸,看著一雙雙皂靴從我眼前走過,心不由得沉重了起來。
皇帝來了,而且是讓那麼多阿哥陪著一道來的,瞧這陣勢,成年的阿哥們基本都到齊了,可見昨兒晚上十四進宮惹得他皇阿瑪龍顏震怒,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皇帝這時候領著阿哥們來皇子府,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
一夜未眠,身子覺得很疲乏,我揉了揉泛疼的眉心,隻覺得皇帝這次禦駕親臨恐怕是凶多吉少。
雖然皇帝叫了起,但沒人真的敢立馬起來,直到皇帝在阿哥們和侍從們的簇擁下進了屋子,眾人這才紛紛從地上站起身來。
“福晉,您當心身子。”巧月托住我的胳膊,扶我起來,話語裏透著擔憂。我現下肚子裏懷著孩子,又是一宿沒有合眼,她怕我的身子會撐不住。
“等十四爺醒了,我就去休息。”太醫昨天在皇子府待命了一整晚,皇帝來之前,又給十四看過了診,十四的高燒總算是退了下去,盡管還有幾分低熱,但是他的體溫已經不再滾燙得異常。
皇帝沒有讓人通傳,即便我是十四的嫡福晉,即便這是在我自己的府邸,也是不能隨便進屋的。我唯一能做的隻有和其他人一樣,在外麵安靜地候著,等待皇帝隨時可能的宣召。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勇敢些,該來的總是要來,想躲也躲不了,嫁給十四這幾年,我在他的羽翼下生活,被他保護得太好,也是到了應該自己獨立麵對一些事情的時候了。
“珣玉。”
聽到有人叫我,我直覺地一抬頭,瞧見的竟然是五阿哥那張溫和的臉龐。
“五……哥?”五阿哥站在我身前,我心頭不禁覺得詫異。皇子們都跟著進了屋子,爭相侍奉皇帝左右去了,他一個人留在外麵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