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昨晚在乾清宮跟皇帝起了衝突,皇帝盛怒之下打了十四板子,我想皇帝自己也沒料到,這板子打下去,居然會把人打得昏迷不醒,這才一大清早就領著一眾阿哥和太醫趕來皇子府。
十四小時候身子弱,隨著年歲見長才逐漸有了起色,從剛才皇帝提起十四幼時病重時的言語來看,對於十四,皇帝當年也是花了不少心力才保住這個兒子的。但是,我不能忘記,我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是康熙皇帝,是大清朝最傑出的君王,君王是不會無緣無故在眾人麵前說些沒有意義的話的……
“皇上。”我伏下身子,又給皇帝磕了一個頭,然後挺直了背脊,用最堅定的聲音說道,“胤禎若是有個萬一,我決不一個人獨活。”
屋子裏又陷入了那種連自己心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沉寂,然而,我並不覺得害怕,先前聽到皇帝召見時的緊張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我因為愛十四,所以願意嫁給他,同樣是因為愛他,我怨恨他娶別的女人進門,可是,直到此時,我才真正恍悟到十四對於我的意義,倘若有一天他比我先走,我一定會去陪他。
內室入口的珠簾這時被掀開,蓄著白胡子的太醫從裏麵走了出來。
“劉聲芳,十四阿哥怎麼樣了?”未等太醫先行過禮,皇帝便詢問起十四的狀況。
這位劉聲芳劉太醫是太醫院的院使,太醫院的一院之長,是皇帝禦用的太醫,平常隻給皇帝和皇太後看病,除非皇帝諭旨,誰來請都是可以拒絕出診的。
劉太醫略微猶豫了一下,好像是在斟酌著該如何回話,剛才皇帝斥責九阿哥的聲音不小,劉太醫在裏麵不可能沒聽到。
“回皇上的話。”劉太醫稟奏道,“十四爺的燒是退下來了,隻是……”
“隻是什麼?”皇帝對太醫隻把話說到一半顯得有些不耐。
劉太醫抬眼偷偷覷了皇帝一眼,這才答道:“十四阿哥臀上的傷比較嚴重,雖然膿水已除,也已經上了藥,但是依臣的判斷,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才能下床正常行走。”
錯愕的表情從皇帝的臉上一閃而過,皇帝倏地站起來,轉身正要往內室走,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我還跪在地上。“起來吧,有身孕的人了,別跪著了。”
皇帝說完,挪步走進內室,其他人見狀自然也都趕緊跟了進去,外間的屋子一下子除了侍立在角落的幾個太監宮女外,就隻剩下了我了。
我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著酸麻不已的膝蓋,一邊也朝內室走。
皇帝這樣關心十四的病情,是不是代表皇帝不會再追究十四昨晚到乾清宮跟自己大鬧一通的事情了?皇帝既沒有送我一條白綾了斷,也沒有大加斥責我一番,是不是說明皇帝這關我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我的腳步停在內室入口的珠簾外便不再往前,裏麵的人已經夠多了,不需要我再進去錦上添花。
隔著簾子,我朝裏麵看去,皇帝站在床邊,正彎腰查看著十四的傷處,他眉頭皺著,臉上沒有君王的威嚴,有的隻是老父的慈祥,還有那麼一點點懊悔。
“昨兒是哪些人當的差,明曉得是阿哥,也不知道下手輕點兒……”皇帝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傳來,我忽然有了笑意,想來十四惹得皇帝大發雷霆,皇帝生氣歸生氣,但眼見兒子被自己下令打得皮開肉綻,昏迷在床上,還是會心疼不舍。
“胤禛。”
親自為趴臥在床上的十四蓋好被子,皇帝喚四阿哥上前。
“待會兒回宮之後,到你額娘那兒去一趟,跟她說小十四沒事兒,要她放寬心。”皇帝囑咐道。
“兒臣遵旨。”
四阿哥背對著門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見他領命退下的時候,微微抬了一下頭,朝床榻上的十四看了一眼,這才站回三阿哥身後。
“高安。”皇帝又叫道。
“奴才在。”
皇帝捋了一下及胸的長須,說道:“等你主子醒了,告訴他,他昨兒求朕的事兒,朕允了他了。”
高安聞言大喜,立即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給皇帝磕了三個響頭。“奴才替十四爺謝皇上隆恩!”
十四求了皇帝什麼?
我想不僅是我,內室裏的眾人同樣有這個疑問。太子側對著我,我看見他挑了一下眉,目光落在高安的身上,沉思著什麼,而八阿哥則是轉過頭,與九阿哥和十阿哥互換了個疑問的眼神,其他阿哥們也是神色各異。
十四求了皇帝什麼?不,應該說,皇帝答應了十四什麼?
皇帝接著又向劉太醫仔細詢問了十四的病情,在確定十四除了臀上的傷勢之外已沒有大礙,這才領著來時浩浩蕩蕩的隊伍起駕回宮。
劉太醫奉命與昨晚給十四看診的張太醫留守在皇子府,劉太醫說十四可能一時間還不會醒過來,因此,我回到自己的寢房,做了簡單的洗漱,吃了點東西。為了我肚子裏的孩子著想,在巧月的勸說下,我決定上床小睡一會兒,但就在我正要脫下外衣的時候,外麵突然有仆人來通報,說是十四醒了。
醒了,他醒了!
這個意識跳入我的腦海,我趕緊讓巧月幫我把剛放下的頭發重新盤起來,也顧不上再在發髻上戴什麼金釵珠鈿了,抬了腿就往外走。
“主子,您別走太快,當心身子。”眼看我越走越快,就快跑起來了,巧月急忙大喊。
“知道了,知道了。”我隨口應著,內心的狂喜主宰了一切,隻恨自己為什麼沒長一雙翅膀,不能馬上飛去十四身邊。
感謝老天,十四醒了,他醒了!我——
腳步驀地一頓,那幾乎要喜極而泣的情緒像是突然被澆了一盆冰水,一刹那全部凝固住了。
我和十四的關係僵成這樣,他被皇帝打了板子,昏迷了一整夜,這件事的起因在我,他現在醒了,我……要跟他說什麼呢?我與他夫妻之間還有話可說嗎?他又願不願意聽我說呢?
“主子?”巧月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間停了下來。
我勉強笑了笑。“是走得太快了,慢點,還是慢點好……”
原本健步如飛的步子,一下子如同灌了鉛似的沉重,紛亂的思緒在我腦海中纏繞糾結,我見了十四,到底要對他說些什麼呢?
忐忑著心情來到東院,一進拱門,卻意外地看見有一抹桃紅的嬌影比我先到了一步,那人是……伊爾根覺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