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弟略一挑眉,拋給我一個饒有興味的眼神,仿佛在說,這十四弟什麼時候也知道關心人了,而且還是個宮女?
我淡淡地掃了那個宮女一眼,鵝蛋臉,細細的眉,圓圓的眼睛,長得不難看,但怎麼也算不上是一個美人。
“奴婢謝十四阿哥賞賜。”
我正打量著,聽見那宮女又用那種卑恭得令我覺得可笑的語氣向十四弟謝賞,然後也沒有等十四弟說話,腳下生風似的快步退了出去。
我眯了眯眼,心裏說不出什麼感覺,真是個……沒規矩的宮女。
“十四弟今兒有些不尋常啊。”
晚上,在額娘那兒用了膳,十三弟送我出宮,路上,他突然笑著一歎。
皇子大婚前,一般都會先納側室,我是這樣,十三弟也是這樣。十四弟已經納了一個小妾在身邊,但若是他真的喜歡上了哪個宮女,隻要他開口向額娘要人,由額娘出麵,他是必定能抱得美人歸的。
美人……我努力回憶著那個宮女的容貌,卻發覺隻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那個宮女不是美人,平凡的長相甚至讓人過目就忘,隻有那雙圓圓的眼睛,帶著倔強和又不得不屈從現實的無奈,依舊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我勾起嘴角,自嘲一笑。哼,不過是個沒規矩的宮女,我去想她做什麼,十四弟愛玩,就由著他去吧。
“十四弟玩心重,定不下性,他的事兒,你最好別去跟著攪合。”我對十三弟說道,“等明年選秀,皇阿瑪一定會挑一個品貌出眾的秀女給你做福晉,不要跟十四弟一樣胡鬧,這樣有失身份。”
十四弟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現下有額娘護著他,那以後呢?誰能護他一輩子?八弟麼?
到了宮門口,與十三弟辭別,我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在得得的馬蹄聲中,我合上眼,閉目養神,不再去想。
殊不知,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一旦上了心,就再也舍不下,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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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那一次的偶然,如果沒有我那一次突然的心血來潮,她對於我,也許隻是記憶中一道模糊的影子,隨著時間的流逝,那道影子終將被我淡忘,不會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如果……
“十四弟最近一下了課就往宮外跑,見他一臉興衝衝的,也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午後的陽光溫暖燦爛,同十三弟一道給額娘請過安,從永和宮出來,十三弟背手走在我身後,一出宮門,他便提起了十四弟。
“本以為大概是找老九他們尋樂子去了,可今兒從書房出來,遇見老九和老十,老十那個大嗓門直嚷嚷又沒逮到十四弟的人,讓他給溜了……”十三弟快走了兩步,走到我身側。“我之前比四哥先到,額娘問起十四弟這些日子怎麼沒跟咱們一塊兒來請安,我隻好推說十四弟課業忙。我私下抓了高安來問過,高安說十四弟出宮從來不讓他跟,他也不清楚十四弟的去向。四哥,您說這十四弟一個人出宮到底是幹什麼去了?”
十三弟的話語裏顯露出擔憂,生怕十四弟年輕衝動,一個人在宮外惹出什麼事端來。
我眉頭微蹙,卻又感到有些無可奈何,這十四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十四弟的年紀不小了,他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腳下的步子一頓,對十三弟說道,“不過,他若是這樣下去,勢必要耽誤功課,等我見了他會問他的,你就不要替他操心了。下午你還要進書房讀書,時辰差不多了,快去吧。”
十三弟沒有答話,盯著我瞧了一會兒,忽然笑眯眯的。“我就知道四哥麵子上冷,但心裏還是十分關心十四弟的。”
我一怔,突然有種上了圈套的感覺。
“四哥別生氣,我剛才對您說的那些可沒有一個字是假的。”十三弟看著我,笑道,“我也明白十四弟不是孩子了,可是倘若十四弟真出了什麼事兒,額娘傷心,做哥哥的也會覺得不安。我說的話沒分量,十四弟未必會聽,但如果是四哥的話,他多少應該能聽進去一些。十四弟的事兒就有勞四哥了,我要去書房,先走了。”
十三弟幼年喪母,從十三歲起就一直由額娘撫養。或許是因為那種喪母的痛苦我也曾親身體會過,對於這個並非同母所出的弟弟,我反倒比對一母同胞的十四弟更多出幾分愛憐和縱容。想當初自幼撫養我的孝懿皇後病逝……
嗬,我是怎麼了,都過去那麼久的事兒了,我去想它做什麼呢……
望著十三弟遠去的背影,念及他方才那個小小的“詭計”,我不由彎唇一笑。想來,我會對十三弟特別關愛嗬疼,除了是憐他年幼失去了親生額娘,更是因為他那玲瓏體貼的心思吧。
待十三弟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我繼續在宮道上信步走著。明媚的陽光灑落在身上,把心都烘得暖暖的,屋簷上停駐的鳥兒嗓音清嫋,歡快地唱著,似是能趕走一切的煩惱憂愁。
走到西華門,馬車已在外等候著。
我抬起頭,天空中耀眼的日光令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
心頭莫名一動,我對侍立在馬車旁的高福說道:“你們先回去吧。”
皇阿瑪賜給我的皇子府離皇宮並不遠,從皇城的地安門走,步行的話至多也就半個時辰。
浮生偷得半日閑,偶爾的悠暇又何嚐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