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不痛的,死之前的心是痛的。
在黑暗裏走,我們知道前麵有個懸崖,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去,隻是清楚這是肯定的一件事。於是我們有很多的心願來不及了,來不及成為這趟旅行的最大遺憾。
就像,愛情來了,永元站在原地,微笑。德琳和永元一起快樂的聊天,講故事,一起回家。德琳像個嬰兒一樣在照相館的沙發上麵睡著。永元隻能看著,他什麼都不能給。不想讓這個甜美的女孩看見死亡,感到悲傷,所以他看著,沒有親吻,沒有擁抱,沒有歇斯底裏的愛。用衣服擋著雨送她回家,這就是唯一的親近,美的讓人心碎。世上最無奈的愛莫過於還未開始便已結束。親愛的,不是不愛你,是我來不及和你相愛,如果可以我願意和你相守百年千年,可我又怎麼忍心讓你和我一起跳下來呢?我好想替他告訴她。
永元關於死亡的準備一直在繼續,對親人,對愛的人,對陌生人……
爸爸經常讓永元錄下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反複看。永元想讓爸爸自己學會錄,一遍,兩遍……爸爸還是學不會,他暴躁地發起脾氣。爸爸納悶地看著他,爸爸一定會走在你的前麵,為什麼非要教會我呢?我們啊最容易不耐煩的往往是愛自己的人,因為我們知道他們不會離開我們,於是我們反複的傷害和被傷害,揮霍著愛。鏡頭一直不動,很耐心地讓我們看著父子兩教和學的不耐煩,直到永元扔了遙控器,跑出去。記得大學三年,每次回家媽媽必問寢室裏人的名字,我講了三年,她還是記不住,後來她問我就發脾氣;和爸爸一起看球,我每次給他講什麼是越位,他還是要問。生氣之後,我會想我再講一遍又會怎麼樣,我為什麼不耐煩,我會罵自己。在別人那兒能忍的在你這兒就是不能忍,親愛的,這就是愛了吧,我想。永元回到自己的屋子,把操作步驟寫下來,躺在黑暗的房間裏哭。我終於忍不住在電腦麵前放聲大哭,別人很奇怪地看著我。
永元住進了醫院,安靜地睡著,別人哭的時候,他笑著安慰。
他在醫院裏的日子,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德琳遠遠的看著關門的照相館,他每天都來,每天都什麼也沒有。她把信一一塞進門縫裏,再到最後,她撿了磚頭,把門窗敲碎,離開……
永元的死,導演沒有浪費筆墨,永元去照相館,把自己拍照的步驟一一拍下來,標上序號。忙完這些,他把焦距調好,自己坐在燈光下,微笑著給自己拍遺照。沒有痛苦,沒有生離死別,沒有閉上眼的瞬間,照片形成之後慢慢變成遺照,上麵的永元笑的很甜,如同他來這個世界時一樣。
記得在醫院裏,姐姐問他,有沒有需要通知的女孩子,永元很甜蜜的回憶了一下,說,沒有,這樣就好了……
記憶會褪色,就像那些照片,時間久了,你會忘記我,就讓我永遠記得你甜美的麵容,永元帶走了記憶。
再後來,有人交給德琳一個盒子,裏麵有照片,信和禮物。永元說,現在是八月,我想祝你聖誕快樂。
街道很空,韓國看上去很幹燥。
心也一樣了。
我回憶著電影裏麵死亡看上去是安詳唯美的,像人重新回到子宮一樣,尤其是兩個拍遺照的鏡頭。如果死亡是輪回,我們將趨於完美;如果沒有輪回,我們會一直往前走。
後來我的韓國朋友告訴我,在韓國,這是一部很老的電影,很有名。而且確實有這麼一個八月照相館。我很想去那裏拍一張照片,心裏酸酸的。
我想知道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在那邊是否生活在一起,很快樂嗎?會原諒我小時候不知道時間限一直存在嗎?
來不及的時候,我們撒腿就往前跑,還是留在原地。奮力往前跑,盡管趕不上,可是我們沒有時間悲傷;留在原地我們會絕望。永元看似沒有跑,其實他盡力地迎著死亡走過去,快樂的疼痛著。最好是在來得及的時候,把該做的事情做好,盡自己的力,我想。
如果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來生活,我們一起去看這個繁華世界,牽著手走在陽光裏眯起眼睛,去掉棱角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