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藍風衣女人
齊城走出市中級法院,擠進喧囂的車水馬龍中,望著周遭急急交錯而過的車流,一時不知道往哪裏去。旋風在樓宇間盤恒,灰塵和枯葉愈揚愈高,天空顯得渾濁灰暗。他停下來,茫然地望著狹隘、擁擠的街道。清瘦幹練的他感到迷茫,臉上流露出無所適從的悵惘。他的精神一直不好,臉色灰黃,猶如一冊年代久遠的畫本。他湊在牆角,背依著一棵蒼老的洋槐樹,點起一根香煙,眯著眼猛吸幾口,在嫋嫋升騰的煙圈中才能感到一點點慰藉。他喜歡這種方式來抽煙,躲在角落裏,一個人,煙霧繚繞,周圍是安靜或是喧嘩,都與他無關。
吸完一支煙後,人才有了點精神,似乎渾身的疲憊都隨升騰的煙霧散去,混沌的雙眼閃出一絲神采,若隱俊秀的眉宇間。代理的案子終於獲得勝訴,卻沒給他帶來多少的興奮。他感到厭倦,再也不想代理這些行政案件。什麼案子一沾了官方,簡單也變複雜,取證刁難,金錢引誘,人事恐嚇,什麼樣的把戲都能做得出。這次已經把工商局得罪了,以後不知會受到多少刁難。可是齊城就是不服氣,從複議到一審敗訴、二審敗訴,他就是不妥協,相反鼓足了勁,要殺殺工商局的威風。現在終於再審勝訴,他卻感到厭倦了,若有所失一樣,有些後悔不該這樣折騰。
街上一籠的嘈雜,讓他更加煩悶。他無目的地往前走,轉到老街區,車少人稀,喧嘩輒然而止。法國梧桐的枯葉在秋風中悠悠飄落,地上都是踩碎的黃葉。寥寥的行人沒有誰停下來看落葉瀟灑的舞姿,仿佛他們的生活無比的匆忙。幾片樹葉落在齊城的身上,掛在毛製的西裝上,隨著人的走動,顫悠悠地晃動。
這樣走了一段時間,齊城想到郊外看看,一時懶得回單位開車,就攔了的士。煩悶時,他喜歡到瘦水河畔散步,看著清澈流水淌過,鬱悶也會悄然溜走。已是仲秋,堤岸上的草蕭索無生氣,風順著草地一溜吹過,草葉發出微微的顫音。野菊花開得正旺,濃鬱的芬芳給人欲望的困倦。齊城大口地呼吸,如醉如癡,有些忘我。也隻有此時,他才感到自己真實,感到與眾不同。
隱在城市裏,他不過是個普通人,過著比別人更沒有生氣的日子,顯得陰鬱、懶散,就像秋日田野上那些半幹枯的茅草。而走出這個城市,溜達在堤岸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雖然滿目蕭條,可是他感到美,也隻有對這份美的認同,他才知道自己活著,荒誕、乏味的生活不曾讓他丟失什麼,至少存留在心間。
太陽西斜,齊城躺在草叢上睡著了,西服蓋在身上,呼吸很平緩,隻有睡眠才能夠把他臉上的無神徹底消退,露出他俊朗的外在。他睡得很甜美,沒有蟲子打擾。很快做了夢,人一襲白衫,赤著腳走在鬆針遍布的鬆林裏,卻如走在錦緞鋪就的地毯上,沒有疼痛的感覺,涼絲絲讓人感到愜意。陽光明媚,透過雲障樣的鬆冠投射在大地上。時不時,鳥兒雀躍在枝頭,婉轉地鳴叫。該是世外桃源吧,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女子,穿一身藍色的風衣,在前麵散漫地走著,風吹著風衣一擺一擺的。她的腰身是那樣的秀頎,左右搖擺給人****的幻覺。齊城感到背影有些熟悉,可是記不起哪裏見過。他加快步伐,想走上前看看是誰。可是不管他怎樣追趕,那女子仍是百步之遙,可望而不可及。齊城有些著急,恍然間就從夢中醒來,夢中的情景瞬息忘得一幹二淨。
夕陽柔和地照著大地,萬物鍍上一抹嫣紅。他爬起來,在鬆軟的沙灘上伸伸懶腰。水麵波光灩瀲,映襯藍天彩霞。遠處一位老人橫舟垂釣,浸在水麵升騰的暮靄裏。齊城走回岸上,準備回去。
在橋上等車時,他遠眺河麵,目光所及,無不是自然之美。空氣中飄蕩著野菊花的香味,似陳年美酒讓人陶醉。不遠處葦塘的蘆葦那白色的葦花在夕陽下紅豔豔的。風一陣一陣,蘆花柳絮樣飄飛。
齊城在不覺中喜歡了這個小城,曾經對它太熟悉,以致忽略了它。可是幾年不過,人又開始發現它的美麗。車過來了,齊城戀戀不舍地掃一眼周圍的景致,鑽進局促的的士。驟然狹小的空間讓他瞬息沉悶下來。車緩緩駛進市區,霓虹燈不定地閃爍,遮掩了天空最後一抹紅豔。樓宇的玻璃鏡麵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地麵像打破了染缸,花花綠綠。齊城閉了眼,困意襲來。若不是路上顛簸一下,他也許會睡著。
車在人流中時快時慢,齊城隔著車窗冷漠地看著窗外的人。忽然,他眼中透出一點光彩。“司機,跟上前麵那個穿藍色風衣的女人。”他感到那背影很熟悉,好像在那裏見過一樣,他想不起來剛才還夢到那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