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兩個月裏,福臨覺得李濟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清早起來練上一路拳後,馬上進房讀書寫文章,除了隔三差五上劉府向劉老爺請教學問,基本不出門,雖說達不到頭懸梁錐刺股的境界,但也算是非凡的用功,挺好伺候。就是每次從劉府回來,李濟大都會變得有些呆,一問三不知,魂不守舍的,做的事有些好笑。兩人就這樣混到了乾隆六十年的春節到來。
年前,父親差人送了些禮物來,讓李濟去給京中故友同僚拜年,一下讓他忙活了好幾日。年三十這天從吏部侍郎錢灃府裏出來,李濟長舒了口氣,終於把父親交代的事給忙完,渾身感到舒坦,想起尚未給秦絕拜年,忙趕到他家,秦絕這幾日當班不在家。李濟告辭出來,看時辰尚早,興致一起,帶著福臨信步在寒風中的京城裏閑逛起來。
走到離皇城不遠處的一座府邸,隻見一溜的各式小轎沿牆跟排了足有一裏地,無數轎夫.長隨候在一旁,甚是熱鬧,福臨十分驚奇,拉了路旁行人問過後,低聲給李濟說道:“公子,是和坤和相爺的府邸!”李濟點點頭,心想也隻有他才有這個氣派,隻是不知為何父親沒讓自己去這條路上走動,大概門檻太高,不怎麼好相與。
轉著轉著,倆人來到玻璃廠,李濟想買些精巧物件送給惜情姐妹倆。在這繞了一會,沒看到什麼特中意的,不免有些掃興。此時從路旁一家古董鋪中傳來些怪異的聲調,李濟久居沿海,聽出是有人在說英語,還夾帶了些不倫不類的漢語,好奇心大起,走了進去。
鋪中人不多,隻有三人,櫃後的大概是掌櫃,一個夥計正和一身著黑色西式大衣,手中拿著黑色圓頂禮帽的西洋男子比畫著些什麼。李濟作了個手勢讓掌櫃的不用管自己,站在倆人側後細細打量這個洋人,此人頭發呈淺棕色,有些卷,高高的鼻梁,眼眶深凹,典型的西洋人種,年齡不大,估計二十歲上下,衣服雖然筆挺,但看得出穿了有些年頭。
“Hallo!CanIhapeyou?”李濟聽了一會,看倆人說得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連不在一塊,仗著自己會一點英語出聲招呼。
“Good,virrygood!thankyouvirrymarch!”(下麵的對話換成中文)那個洋人很高興。“我的名字是威廉,威廉.華萊士。先生,你可以稱呼我威廉。”
“好的,威廉先生。閣下是英國人?”
“是,可以說是,但我更願意把自己稱作蘇格蘭人。先生如何稱呼?”威廉的神色顯得熱情而坦誠。
“我叫李濟。”“李濟,李,我可以稱呼你李嗎?如果你不反對的話,甚至我們可以一起想個英文名字。”
李濟有些好笑,但覺得他很真誠,應該是個值得相處的家夥。“不,你可以稱呼我李,或者李先生。”
“好的,李先生。你可以替我問問這個東西是什麼價?”威廉指著架子上一個古色斑斕的商鼎說道。李濟把鼎拿起來細細看了一下,笑道:“幫你問價是沒問題,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買。”
“為什麼?”“這不真的,雖然仿製得很像。”
“你說得不錯,它不是真的。”李濟驚訝的看了看威廉,發現他微笑的麵色上透出一絲狡詐,心中一動。
“是的,它雖然是假的,但做工不錯,不是行家是看不出來的,最重要的是它應該很便宜。”威廉眨了眨眼,笑著解釋道。
李濟笑起來,把原話一一說給來到身旁的掌櫃聽,掌櫃一副信你才怪的模樣逗得倆人更加好笑,一時使店裏的掌櫃.夥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當兩人心滿意足地從店裏出來,留下身後掌櫃悻悻然一副很不甘心的樣子時,天色將晚。李濟要趕去劉府吃年飯,隻好讓福臨找人把威廉領到高家老店吃飯.休息,等他回來再聊,自己則匆匆而去。
到了劉府,天尚未全黑,離吃年夜飯還有一會,劉橋領著李濟來到書房閑聊。李濟給劉橋彙報了這兩天的行蹤,順便提了一下在和坤府邸看到盛況,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劉橋聽後,背著手默默地考慮了一會,淡淡說道:“賢侄可知盛極而衰的道理。”李濟仔細想了想沒做聲。劉橋看他尚未完全領悟,接著說到:“身家性命全部係於一人,寵則飛黃騰達位極人臣,辱則家破人亡遺臭萬年,可過了今天就是乾隆六十年了啊。”李濟赫然頓悟,是啊,已是乾隆六十年,到該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劉橋大概覺得是時候該好好教導一下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了,又教訓到:“做人不論成敗與否,切記不要忘形,要懂得收斂,成也坦蕩蕩,敗也坦蕩蕩。以心納世,萬物藏之,勿使七情形於顏色,勿以六欲驅替思智。賢侄定要切記遇事先想一個靜字,人靜方能養氣,定神,理智,才能避失,決策,利行。”李濟雖然沒有完全領會,但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連連點頭稱是。
吃完年夜飯後,李濟和劉橋一家人又熱鬧了好一會,若不是記著客棧中有人等,大概就住下不走了,不過當他告辭回去時也已是新的一年了。
到了店裏,李濟讓福臨去弄些酒菜,自己上了樓,房裏升了火盆很暖和,也很安靜,而威廉則在廳中的椅子上歪坐著睡著了。李濟感到一陣歉意,從屋裏取了床薄被輕輕給他蓋上,自己則拿了本書在一旁坐著靜靜翻看。
福臨過了一會抬了一隻火鍋進來,支在廳裏的八仙桌上,隨後一名提著食盒的夥計走進來時的聲音吵醒了威廉。
“你好,威廉,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那麼久。”李濟對著打著哈欠尚未全醒的蘇格蘭人笑道。“福臨,給威廉上杯熱茶。”
“不用,不用,原來的就行。”威廉聽懂了,說完忙抬起旁邊的冷茶喝了一口,目光則在屋裏環繞了一圈,最後停在熱氣騰騰的火鍋上。
“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們可以邊吃邊聊,這裏可沒有威士忌或葡萄酒,希望你可以喝一點中國的紹興酒。”李濟指著福臨正在往火盆上架的酒壺說。“威廉,你似乎聽得懂漢語。”
“是,我能聽得懂一些,就是說很困難。對了,李,你能說說這怎麼吃嗎?”威廉說完指了指火鍋,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行,來,我們坐下說。”李濟讓道。待威廉坐定,李濟細細介紹了火鍋的吃法,又幫威廉簡單地掌握了筷子的用法。
喝了幾口酒,倆人交談起來,慢慢的李濟對威廉的身世有了些了解。
威廉.華萊士祖上曾是蘇格蘭的一個小貴族,不過到了他這一代已算是徹底沒落了,家裏供他讀完書後,就再也無能為力了。他後來曾給一家在印度發了橫財的暴發戶當過兩年的家庭教師,感到要想重振家族,隻有來亞洲才有機會,就走通一個讀書時結交的朋友的路子,進了英國來大清國的使節團,來到了北京。而且為了來這裏,他已準備了三年,學習中文,研讀了中國的曆史和人文方麵的書籍。
李濟對英國興盛的曆史很有興趣,對在廣東.福建時見過的許多來自西洋的器物也抱有強烈的好奇心,倆人趁著酒興,各舒己見,一直聊到了天色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