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早,在家休息了沒兩天的英和、王鼎又給徐道臨派人請回了原來的軍機處。才進門,兩人看到徐道臨正和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在說話,罕見的是這人似乎沒剪辮子,仍是一副清人的打扮,不由微微一愣。徐道臨看到兩人一起進來,站了起來,笑道:“兩位中堂來了!今日徐某請兩位來是因為天地會李總舵主今日進城,想讓兩位與他見上一麵。”
兩人聞言心中同時一驚,一旁的那位年輕人似乎也嚇了一跳。英和定了定神,客氣道:“李總舵主入京我等自當恭候才是!是不是我們這就前往城外迎接?”
“英中堂不用客氣!李總舵主素不喜歡這些虛禮繁俗,我們天地會內也不興這一套,我都不用去迎接,你們二位更是隻需在這裏耐心等待即可。”徐道臨笑著回答。
兩人見徐道臨如此說,雖說心中極為怪異,也隻好坐下來耐心等。徐道臨此時把談話對象轉向了英和、王鼎兩人,那位年輕人隻能靜靜地在一旁坐著,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就是袁閬,他怎麼會到這裏的呢?那就有一番說法了:
今日一早,袁閬按照多年養成的習慣清早起來散步,走出客棧後他一直在埋頭靜思,仔細考慮莊靜齋數日前請他一同前往陝西李成吉帳下效力的邀請,沒注意一名大漢突然堵住了他的去路,嚇了他一跳。大漢見他有些神魂不定,忙抱拳施禮道:“對不起了!袁先生。請恕在下鹵莽。我家先生想請您前往一敘,望勿推辭!”
袁閬本來想一口回絕,卻突然認出身邊圍著的三人都是那天那位許老先生的護衛,同時也看出這三人大概不把自己弄到他們主人麵前估計決不會罷休的,想來應該不是綁票之類,沒什麼人身危險,無奈隻得依從。三人把他圍在中間,一路穿街過巷,盡走些偏僻的路徑,直讓袁閬心中不停地嘀咕。也不知怎麼繞的,突然他眼前一陣開闊,居然繞到紫禁城麵前。沒能他驚訝完,一名大漢從懷裏掏出什麼東西給那些守在城門附近的士兵看了看,然後帶著他穿過了那些身穿奇裝異服的士兵們進了大內。現在袁閬心中已經明白了是什麼回事,心裏更是敲起了急鼓,若不是平時修身有素,他覺得他現在可能已經挪不動步子了,不過可想而知,自己的臉色一定不好,若隻是發青那到還不算丟臉,千萬別扭曲起來。其實若是那天晚上沒說那番話,現在天地會的人來請他,他可能暗中還有些高興。可那天說了那麼多,也不記得到底有多少犯忌的,他心中實在是沒底。
袁閬心中還敲著小鼓呢,那三人已經把他帶到了目的地。其中一人在門口報告了一聲,然後上前拉開門走進去,沒多久出來示意他進去。反正是死是活也就這樣了,袁閬咬咬牙,平複了一下心緒,走進了屋。屋子裏不很大,幾套椅子、一溜炕,最裏麵坐了位熟人,袁閬趕忙上前拜見:“末學晚進袁閬見過許老先生!”
“家駒不用那麼客氣。”徐道臨微笑地看著他,示意他在旁邊坐下,說道:“那日我說我姓徐,也不知那個王楓是怎麼聽的。家駒,我們倆這是第二次見麵,也算彼此相熟了,不瞞你,我就是徐道臨。”
袁閬一下跳了起來,躬身一鞠,說道:“小子無狀!那日不知是您,語出不敬之處還請您多多見諒!”說完一撩下擺,就要跪下。
“誒!起來!起來!我看你也是個灑脫之人,不要如此別別扭扭的。你坐下說話!”徐道臨扶住了袁閬的身子,沒讓他跪下去。
袁閬抬頭看徐道臨臉色中沒什麼虛假,乖乖地坐回原位。徐道臨讓人給他上了杯茶,看著他喝了一口,才說道:“我們天地會中兄弟人人身份平等,人格上來講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所以不準下屬給上級行跪禮,認為這是對每一個人固有尊嚴的一種踐踏,家駒以後見到會中其餘長者隻需要鞠個躬就成。”
袁閬口中應是,心中沒怎麼把這話當回事,隻一味猜測徐道臨把自己弄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徐道臨精通察言觀色,看他有些緊張的樣子,笑了笑,開解道:“家駒你別緊張,我不會拿你怎麼樣。這次把你請來主要是想和你談談。我看你這個人很有些想法,見解也算不凡,雖說許多地方尚不能說成熟,那不怪你,因為你還沒接觸過一些新的思想和事物,有自己的局限性,跳不出原有的思維定式那是一點都不奇怪!”
袁閬對自身的學問到是非常地專注,也比較好學,聽到這裏就已經把雙方之間的地位問題拋到了腦後,專心請教道:“徐先生是老前輩,小子自知差得遠,請徐先生指教一、二。”語調雖說仍非常恭敬,但已有一點不服氣的味道。
徐道臨笑了,在袁閬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歐陽天行年輕時的影子,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那日好象講過:欲安天下必先收攬人心,欲收人心就得先收天下讀書人的心。對嗎?”袁閬點點頭,一臉不解地看著徐道臨,不知這有什麼奇怪或不對的。徐道臨接著說道:“你說的讀書人是指什麼人?是指那些讀了書就想當官的人嗎?你若拋開儒家經典,真正去研究我華夏千年來的變化,你就會發現,自程朱理學興起,我們這曾經輝煌於世的民族從此每況愈下,直至成為滿人的奴隸而不得翻身。而曆朝曆代除了為君者荒淫無道外,更多的卻都是壞在了那些言無實物、又未經生活曆練、貪汙腐化的讀書人手中!你想,一個從幼衝時期就埋頭苦讀經典的人,對人情、世故、經濟等一竅不通,卻通過寫上幾篇廢話連天的八股文章就能出來管理一州一縣數十萬百姓的衣食住行、生死榮辱,這合理麼?於萬千百姓生死交關的農耕、水利、經濟諸學問,這些讀書人懂多少?若是不懂,他們如何可能管得好?曆史已經給了我們答案,不行!更不可能!正因為讀書人中決大多數對國計民生缺乏清晰明確的概念,世間就孕育興起了一個特殊的階層--師爺、書辦!這些師爺、書辦們大多懂一些事物,其起到的作用就是針對大量通過科考出身卻不通世務、實作的讀書人而產生的,但這些師爺、書辦都是些什麼人?大都為市井小人,拉幫結黨,不居官位、承官責而謀官事、行官權,權大而責小,利巨而罰輕,誘惑下難免滋生私心,進而做出交相勾結、上下欺瞞以謀私利的惡舉。這些書辦、師爺為得償其私欲,為充分利用上官手中的權力收刮民財,如何不會想方設法腐蝕上官?一個本是張白紙的讀書人才入官場,迅即就給這個大染缸染黑了,一門心思隻知道要光宗耀祖、聚斂私財、貪圖享樂,如何可能誠心為國、為民做事?目前哪一個州、府、縣新官上任時不是信誓旦旦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可實情若何?底下的百姓可不敢奢求其能造福一方,但求其不為禍一方就算燒到了高香。你好好想想,包括你自己,現如今的哪個讀書人不是抱著光宗耀祖這個心思來參加科舉的?單這個出發點就可以說用心不良。我們天地會與你想的不同,也與曆朝曆代的統治者不同,並不看重隻會虛談、不做實務的讀書人,而是更注意那些有一技之長的人,要用其一技之長來造福天下。此外,目前天下間能讀書的人家極少,可謂物以稀為貴,但我天地會的目標是要創造一個不分出身貴賤、人人都能讀書、能為國效力的社會。若到那時,讀了點書就可以做官那是再也不可能的了。家駒,我說的這番話你可以好好想想!希望你能想通了其中的關要,轉變思想,成為一個真正於國於民有用的讀書人!我對你期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