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的老爺車,簡直是古巴國家的象征,能看個飽,再拍上幾張漂亮的照片回去跟朋友吹吹牛,我就已經很滿意了。乘著它四處環遊?當時對我來說,還不過是個自娛自樂的狂想而已。盡管對能否租到老爺車心裏沒什麼底,而且很擔心自己的荷包能否承受,不過當我看到地圖上我們要去買票的“民航大廈”(Airline Building)旁邊有家“國家酒店(Hotel Nacional)”的時候,還是冒出了試一試的念頭,我推測那附近應該有不少老爺車等客人,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唄。
果不出我所料,這附近出現了不少妝容精致、賣相出色的老爺車,與大街上花枝招展但是噴著黑煙或者漆麵開裂的車子不同,這些車一看就是吸引外國遊客光顧的老手,隨便拍上幾張照片就能湊出一本掛曆來。我正打量著,便有個酷似CNN播音員的聲音在我腦後15厘米處響了起來:“要租車嗎?美國車,帶空調。”
我回頭打量了一眼,立刻覺得自己仿佛穿越回了海明威在哈瓦那四處鬧酒的時代:鋥亮的印花白皮鞋,深灰色淺條紋的長褲,吊褲帶花紋繁複但很低調地若隱若現,上麵的搭扣閃閃放光,白色的豎條紋襯衫一看就知道是仔細漿洗熨燙過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須後水淡淡的香味還沒在熱帶驕陽的炙烤下完全褪去,打了發膠的中分一絲不亂,蒼蠅站在上麵都會滑倒……
一看到他這副打扮,我就知道此公絕對是這行裏的老手,而且八成他的出價不會便宜,而且可能又把我當成日本人了。
“是這輛嗎?”我指指眼前那輛絳紅色車身白色軟頂的漂亮車子。
“抱歉,這輛已經租給一對美國夫婦了,他們馬上就來乘這輛車去巴拉德羅海灘。”美國夫婦?我聽著覺得那麼不真實,“不過我能給你找輛非常類似的。”
那敢情好啊,“多少錢?”我盡量直奔主題。
“天這麼熱,我先請幾位吃冰激淩吧,店裏比較涼快。他伸手指了指身後的甜品店,口氣和CNN主播一樣不容置疑,一如既往。
他這造型一擺,我反倒懷疑起來,心想眼前這輛漂亮的紅色豪車,說不定跟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看來全世界的掮客都一樣,無論是政治掮客還是老爺車中介:他們賣的是從未擁有的東西,靠的無外乎是不容置疑的架勢。
最終我被掮客180美元每天不含油費的價格一擊倒地,完全沒有繼續討價還價的胃口。誰說中國人隻善於砍價?我們也善於取舍和放下。時間就是金錢,旅行途中尤其如此!這我們也懂。
多走了不到50米,我們就在國家酒店門口遇到了後來陪伴我們旅行的司機胡裏奧·愷撒和他那輛“全古巴最漂亮的”藍白兩色雪佛蘭老爺車,70美元一天含油費,幾個人分分,一點兒都不貴,而且還附送了很多有料的故事……
人生很可能還真就是這樣,有時候它的複雜,完全是因為你把它想得太過複雜。有時候它簡單而輕快,像維瓦爾第的曼陀林曲一樣,又不過是你對它輕拿輕放。
旅行能讓人變回那個內心深處蟄伏著的16歲少年,但是再多的旅行也不能讓一個中國人拋棄他們質疑世界真誠的滿腹狐疑,所以當我們和胡裏奧·愷撒相處了幾天之後,才更覺得他的個性既完美又特別,簡直有那麼點兒寥若晨星。胡裏奧·愷撒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也是旅行者最希望遇到的理想的司機。麵對我們提出的種種“怪異”的要求,他總是先想上幾秒鍾,然後點點頭,啟動發動機。
對於旅途中遇到的司機,我總是心懷幾分莫名卻又難以磨滅的歉疚感。他們帶著我去過美麗海灣遙望輝煌的日落;帶我去雪山對麵的荒丘看過最後一絲薄霧飄離頂峰,露出聖山高潔的真容;帶我去島的盡頭尋找過有著神秘麵影的當地舞者;帶我穿過小巷在榕樹的濃蔭下品嚐過用剛剛采摘的胡椒調味的地道菜品;在我聆聽寺廟悠揚誦經聲的時候,他們在門外的沙塵中靜靜期待著一場不期而至的小雨……不過,我念念不忘地把遇到過的僧人、廚師和黝黑學童的故事寫進旅行日誌的時候,卻常常回憶不起司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