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現在,竹偉就穿著新的牛仔褲,確實,他很漂亮,一八○的身高,結實的身材,劍眉朗目。隻要他不開口,誰也不會知道他是個智能不健全的孩子。

芷筠和竹偉上了車,芷筠坐在前座,竹偉坐在後座。竹偉顯得很興奮,眼睛發光,麵色紅潤,他不住口的說:

“姐,這是‘真的’汽車是不是?你也給我買一輛汽車好嗎?”然後,他不停的模仿著殷超凡開車的動作,直到芷筠不得不命令他“安靜一點”為止。

芷筠看著殷超凡那熟練的駕駛技術,懷疑的說:

“你學過開車?”“當然,要不然敢開車帶你出去?放心,”他看了她一眼。“我有駕駛執照。”“哦!”她深思的凝視她。“看樣子,我對你的了解還太少!”

他有些臉紅,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好在,芷筠沒有再追問什麼。於是,他們去買了三明治、茶葉蛋、鹵雞腿、牛肉幹、花生米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食物,就開始往郊外駛去。事實上,殷超凡並沒有一定的目標,芷筠除了台北市,對別的地方都不熟悉。所以,殷超凡選擇了北宜公路,對芷筠說:“咱們開到那兒算那兒,隻要風景好,我們就停車下來玩。我一直認為,風景最美的地方並不在名勝區,人工化的名勝遠沒有原始的叢林來得可愛!”

芷筠深有同感。於是,車子就沿著北宜公路開了出去。等車子一掠過新店鎮,郊外那種清新的空氣就撲麵而來。但,真正撼動他們的,卻不是這空氣,而是這條路上的沿途景致!

這正是仲秋時節,台灣的秋天,涼意不深,而天高氣爽。在都市住久了,芷筠幾乎不知道什麼叫秋天。但是,車子一走上公路,那路兩旁所種植的槭樹,就引起了芷筠大大的驚喜。槭樹的葉子都紅了,台灣也有紅葉!她讚歎著,睜大眼睛注視著。那些紅葉,在秋天的陽光下,伸展著枝椏,似乎帶著無盡的喜悅,綻放著生命的光華。芷筠輕歎著,第一次了解了前人詞句中那句:“曉來誰染霜林醉?”的意境。

車子進入了山區,路很彎,也很陡。風從窗口灌進來,涼涼的,柔柔的,帶著青草、樹木、與泥土的氣息。路邊的羊齒植物,伸長了闊大的枝葉,像一片片巨大的鳥類的羽毛。接著,車子駛進了一片雲海裏,雲迎麵而來,白茫茫的吞噬了他們,芷筠望了望路邊的地名,這地方竟叫做“雲海”!芷筠又歎氣了。“你知道嗎?芷筠?”殷超凡說。

“什麼?”“你很喜歡歎氣,在兩種情況下你都會歎氣,一身是悲哀的時候,一種是快樂的時候!”

“是嗎?”她問,眼光迷蒙的。

“是的。”“我以為,我隻會在一種情況下歎氣。”

“什麼情況下?”“無可奈何的時候!”“難道現在,你也有無可奈何的感覺嗎?”

“有的。”她低歎著。“為什麼?”“我多想——抓住這一個刹那,抓住這一個秋天,抓住這一種幸福嗬!”他伸手緊握住了她的手。

“別歎氣,芷筠,你抓得住的,我會幫你抓住的。”

她注視他,然後,她把頭悄悄的倚在他的肩上。

路邊有一條小徑,往山上斜伸進去,不知道通往那兒,芷筠及時喊:“停車!好嗎?”

殷超凡在附近找了找,發現前麵公路邊有塊多出來的泥土地,他把車子停好了,熄了火。他愉快的望著竹偉:

“你管拿吃的東西好不好!”

“好!”竹偉開心的叫,事實上,那一大紙袋的食物一直在他懷裏,一盒牛肉幹已經報銷了。

“你不怕他保管的結果,是全進了他的肚子裏?”芷筠笑著說,伸手拉著殷超凡的手,風鼓起了她的衣袖,卷起了她的長發。雲在她的四周遊移。她頰上的小渦深深的漾著,盛滿了笑,盛滿了喜悅,盛滿了柔情。

竹偉走在前麵,殷超凡和芷筠走在後麵,他們從那條小徑往山上走。小徑曲曲折折,蜿蜒而上,他們順著路迂回深入,隻一會兒,就發現置身在一個小小的鬆林裏了。眼前是一片綠野,綠的草,綠的樹,連那陽光,似乎都被原野染綠了。竹偉興奮的大叫了一聲,就往鬆林深處奔去,芷筠喊著說:“竹偉,不許跑遠了,當心迷路!”

“我不會迷路,我要去采草莓!”竹偉說著,已奔向了那綠野。“這兒不會有草莓!”芷筠喊。

“我可以找找看呀!”竹偉一邊喊,一邊繞過一塊大大的山岩,不見了。殷超凡拉住了芷筠。“沒關係,他不會丟,我們慢慢的走吧!”

是的,慢慢的走,這一個早晨,風是輕緩的,雲是輕緩的,樹葉的搖晃是輕緩的,小草的波動也是輕緩的。人生還有什麼可急促的事呢?他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在那四顧無人的山野裏,緩慢的往前走著。兩人都是心不在焉的,他沒有去欣賞眼前的風景,他一直在欣賞她頰上的小渦。她呢?她的目光從小草上閃過,從樹梢上閃過,從天際飄浮的白雲上閃過……小草裏一隻跳躍著的蚱蜢引起她一聲驚歎,樹梢上一隻刷著羽毛的小鳥引起她一聲驚歎,雲端那耀眼的陽光也引起她一聲驚歎,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他眼底那種深摯的綣繾之情引起了她更深的驚歎。於是,他的嘴唇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唇,堵住了那又將迸出的一聲驚歎。

時光悄悄的流逝,他們不在乎,他們已經忘了時間。在這綠野鬆林之內,時間又是什麼呢?走累了,殷超凡把他的夾克脫下來,鋪在草地上,芷筠就這樣躺下去了,仰望藍天白雲,她心思飄忽而神情如醉。

“超凡!”她輕歎著。“嗯?”他坐在她身邊,手裏拿著一枝小草,在她那白皙的頸項邊逗弄著。“你說,我們抓得住這個秋天嗎?”

“我們抓得住每一個秋天,也抓得住每一個春天。”

她把眼光從層雲深處調回來,停駐在他的臉上。

“知道嗎?超凡?”她說:“你是一個騙子,你慣於撒謊。”

“怎麼?”他有些吃驚。

“沒有人能抓住時間,沒有人能抓住每個秋天和春天,所以,我們的今天必然會成為過去。”

“可是,我們還有明天。”

“有嗎?”她低低的、幽幽的問。“你在懷疑些什麼?”他盯著她,拋掉了手裏的小草。用手指梳著她的頭發。“你以為我在逢場作戲?你以為我對感情是不認真的?你以為我隻是個紈絝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