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天下的蒙元鐵騎,蓄積威勢幾十載,伐遼滅夏,呼嘯縱橫,動輒屠城滅國,漸漸已成就了席卷難敵之勢。
曾經獨霸北疆,號令百族的大金帝國,幾十萬精銳聯軍,臨戰之時卻被寡兵少將的蒙元兵鋒一一輕巧擊潰,以至於滿堂大散,兵敗歸途累累死傷狼藉。
大金遭逢大敗,劫後餘生者紛紛選擇了南進迂回抑或是望風而逃,任由得遼闊的疆域變成了牧人的草場,器物子民悉數落入了那些曾經的仆從生番的掌握之內。
一度為蒙元所重,相約著倚為臂助,共謀伐金裂土的皇皇大宋,卻是不改積弱內耗的沉屙,視為精銳的禁衛邊軍被如潮湧來的金國潰兵打成了一片哀鴻,全無退敵之力。
屢戰屢敗,連番轉進所累積的敗局有如狂洪潰堤,直至糜爛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趙宋不僅未能分享到絲毫的戰爭紅利,甚至就連自己此前殘存的一些北岸故土,都盡數淪陷到了金國潰兵的手裏。
銜尾追擊而來的蒙元大軍悍然借此背誓破盟,不僅烹煮了殘金所餘的狡兔,更是對大宋犬儒大加擄掠,順勢奪走了巨量的土地丁口,直至飲馬於長江之側,眈眈虎視著宋域。
如此順暢的崛起之勢,讓蒙古人自己都驚詫不已,幡然驚覺敵人竟然已致孱弱如斯,那些原本壓得他們不敢喘氣的霸主,全都步入了遲暮,那些曾經的貴主,竟然已是輾轉淪落到了自己帳下,要仰自己的鼻息來已決生死!
那就要讓他們,永世都為奴為婢!
原本弱小的蒙古諸部,頭頂上呼來喝去的主人可從來就沒有斷過,靺鞨、室韋、大遼、金國,這些交替過往的霸主,都曾經威福自用的奴役過他們。
每一任興衰交替而來的主人,都把草原視為是糧秣和炮灰的寄居之地,不斷的掠奪著蒙古諸部的青壯牛羊,敲骨吸髓一般的吮吸著草原上的元氣。
不斷的失血之下,草原各部變成了一盤散沙,麻木的忍受了無數年的盤剝,已經習慣了依照本能的慣性來生活,習慣性的去爭搶“主人們”所遺漏下來的那點殘湯剩水。
每日追逐著日漸稀薄的水草,牧養著所剩不多的牛羊,草原上的子民們見多的是,彼此之間在殺來搶去。
到了爭搶草場水源的季節,那就掏刀子上吧。
舍得性命去拚去搶,爭出個你死我活,保住自己的牛羊妻子才是正理。
那才是一輩輩故老們驗證延續,顛撲不破,幾輩子殺出來的真正道理。
若不是天氣越來越冷,牛羊們在在成片死去,草原上的子民們哪裏會有結伴外出搶掠的勇氣?
白毛風催逼死了太多的生靈,隻給他們在凍餓而死和劫掠戰死之間留出了取舍,這實在是太簡單了,簡單到隻剩下本能的他們也沒有選錯,這才有了今日的一發而不可收拾!
骨斷筋折的大遼,空餘骨架的西夏,已是磨利了蒙元鐵騎的爪牙,肥碩美味的大金大宋,哪裏又逃得過去?
蒼狼四出,主仆易位,蒙元鐵騎打出了夢想中的大大疆域,打出了天佑的蒙元,打出了黃金血裔勃發的笑意。
這笑意,
皆是擄掠而來,
皆是從被掠者的臉上生生剝奪而來!
蒙元連綿南攻,貪婪的燒殺攻掠甚急,隨之也平添了無數的逃亡流離之人。
流離之人,漸漸充斥了祁連,秦嶺,太行,橫斷的峰間穀地,就連苦寒的大小興安,都留下了離散逃亡的足跡。
入山人眾各族雜居,星散寥落著各覓生機,開枝散葉後慢慢也結寨自守,但初時寄身在其中的婦孺老幼卻都是極少,黃老垂髫更是幾乎絕跡。
殘酷的追掠,凶險的路途,吞盡了那些不夠強壯的生命,吞盡了人道天性,也磨滅碾碎了劫餘者的心意。
張三爸就是這樣的劫餘之人,已是心灰若死,隻餘寒意。
在他來到祁連的足足三年當裏,就沒有任何人看見他笑過。
哪怕憑借著一身不弱的修為,從一介流民躋身進了祁連九寨之一的首衝寨,他也沒有顯露過一絲的笑意。
哪怕是從寨丁、伍長,一路青雲,成為了管轄一方稅負,襄理數千流民的寨中管事,他也隻是眉頭稍稍舒展了些許而已。
哪怕再次大婚,重經洞房之時,他麵上那詭異牽動著的扭曲,也生硬猙獰的如同夢魘修羅一般,直讓新嫁娘當場就暈厥了過去。
不過,即使如此,卻從不會有人去苛責他什麼,就連最賞識他的首衝寨寨主蕭無顏,也從來不會去計較他的冷顏冷麵。
同樣經曆了破家逃散,進山已逾卅載的蕭無顏,對張三爸這樣的亂離之人,一向寬容。
按他所說,冷一點很正常,再冷也不會比死去的人還冷,冷著冰著,也還是透著一絲人氣,總有可用之時。
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還能不冷的人,除了那些已經瘋癲的妄人,就是失去了人性羈絆,殘酷的冷血之輩,這兩種人,他的首衝寨中可是容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