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易水蕭蕭人去也!”
正當曼殊以期為國克盡匹夫之責時,畏懼革命的林紫垣突然以斷其經濟相要挾,逼其返國。在“博愛丸”號輪船上,曼殊給林紫垣寫下一封偽“遺書”。
曼殊在東京的故事並未悲壯地展開。
經濟是一根繩索,曼殊依然被拴進林家的食槽。
林紫垣對他的這個表弟是越來越難容忍了:他發現曼殊的兩隻口袋,好像不夠用似的,一隻裝滿了糖塊,醒來就吃,再不就是抽雪茄,反正一天到晚嘴巴沒有閑著的時候;他的另一隻口袋裏則仿佛是個無底洞,有多少錢都可以漏下去。這且不說,最近又去搞什麼革命,弄得不好,不僅自己掉腦袋,還要連累親屬……林紫垣越想越不安,便讓家人把曼殊找來,趁早與他“攤牌”。
“表哥,您找我?”曼殊急咻咻地問道,以為家裏發生了什麼事。
“三郎,你近來都在幹些什麼?”
“表哥,這還用問,我不是在讀書嗎?”曼殊有點摸不著頭腦。
“哼,讀書,你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一見表哥如此動氣,曼殊知道事已至此,瞞也無益,便坦然地說:“如今的清王朝已□□透頂,難道……”
“不要說了!”林紫垣正顏厲色地打斷了曼殊的話,“讓你來東京讀書,就是為了重振家業,光宗耀祖,可你一天到晚,不好好讀書,東躲西藏,萬一出了事,你能一走了之,可我呢?!”林紫垣越說越氣,恨不得一口氣將積蘊心中的怨氣全都發泄出來。
“表哥,照你這麼說,國家有難,我等學子隻有袖手旁觀了?”曼殊不緊不慢地頂了一句。
這一下,林紫垣更來氣了。他指著曼殊的鼻子,大聲吼道:“這個我不管,不過,我正式告訴你,你要再搞什麼軍國民教育會,那就請便,我不能眼看著苦苦操持的家業,毀在你的手裏!”說罷,林紫垣從錢夾裏拿出一張船票和20元錢,氣呼呼地摔在桌上。
結局已經注定,一切都無可挽回。
9月初,曼殊懷著無盡的悵恨,搭上了“博愛丸”號輪船返國。湯國頓(曼殊在大同學校時的老師)、蘇維翰(曼殊的堂兄)、馮自由、張文渭、百助(曼殊的日本女友)聞訊後冒雨前來送行。臨別之際,曼殊在致湯國頓的詩中再次明示反清之誌:
蹈海魯連不帝秦,茫茫煙水著浮身。
國民孤憤英雄淚,灑上鮫綃贈故人。
海天龍戰血玄黃,披發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以詩並畫留別湯國頓》
從橫濱至上海,需舟行數日,這使曼殊有足夠的時間咀嚼剛剛發生的一切。倚在船欄上,眺望著茫茫海麵上一群群追風逐浪的海鷗,他不禁憶起在東京與戰友們聯袂抗爭的崢嶸歲月;可一想到逼他中途輟學、生性苛酷的林紫垣,想到充滿屈辱的童年,不禁心緒悲涼,怨憤重重。在舟中,他向林紫垣寫了一封偽“遺書”,中有“前途茫茫,無所歸依,有誌難伸,弗如一死耳”之語,推究起來,曼殊此舉的心理動因,大概是要宣泄與蘇家決絕的情緒,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蘇家因他個人從事反清活動而受到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