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府衙,洪九一路渾渾噩噩神思不屬,走在那毒日頭底下竟絲毫不覺酷熱,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張告示。
毫無疑問,一旦上麵所描述的‘乞丐保甲製’正式施行,京城乞丐界必將迎來翻覆地的變化,似聾老大這等坐地分贓的惡丐,肯定會得到……
會得到最大的好處吧?
畢竟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又怎會知道乞丐的人品才幹?
屆時還不是瞧那個最有勢力,又能上供巴結,就任命那個做保長、甲長?
像聾老大這樣有錢有勢的主兒,隻要舍得花銀子疏通關係,山西巷的乞丐保長,還不就如同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而原本依仗著武力,聾老大就已經騎在大夥兒頭上作威作福了,若是再讓他有了官麵上的身份,成了名副其實的乞丐頭兒,以後像自己這樣的乞丐,豈不是更要任其魚肉?!
雖官府的本意,似乎是想通過保甲製,避免惡丐為禍百姓,任命保長、甲長時,肯定也會有這方麵的要求——可問題是,乞丐能算是老百姓麼?
反正每次京城統計人口的時候,都沒見把乞丐算在裏麵——既然連人都不算,那乞丐欺辱乞丐的爛事兒,官老爺們自然也懶得來管。
想到這裏,洪九心下就像是堵了些什麼似的,分外的憋悶難受。
“九哥!九哥!”
“九哥,你可算是回來了!”
恍惚間,忽然聽到兩聲驚喜的呼喊,洪九定睛一瞧,這才發現自己迷迷糊糊的,竟已經回到了平日棲身的城隍廟中。
這城隍廟極,就隻有一間正殿而已,又因當初曾有個被丈夫拋棄的孕婦,在這廟裏懸梁自盡,搞得一屍兩命慘絕人寰,於是這裏就成了遠近皆知的凶廟,早已經荒廢了多年。
如今也隻有洪九與另外三個乞丐,因實在無處落腳,隻好壯著膽子棲身其中。
卻眼見二子與黑頭飛也似的,從城隍廟裏迎了出來,滿臉的喜不自禁,洪九心下不由升起一團暖意——至少這世上,還是有人真心掛念自己的。
“放心吧。”
洪九一手拉住一個,笑道:“我不過是……”
“可了不得了!”
誰知兩個乞丐卻是搶著道:“九哥你剛出去沒多一會兒,妞兒就受傷了!”
“是啊,妞兒流了好多的血,不知是被什麼給咬了,她自己也不清楚,隻是一個勁兒的哭鼻子!”
“我要幫她看看傷口,倒被她罵了一通……”
聽兩個乞丐這一,洪九也不禁麵色驟變,顧不得多想,忙搶進了破廟之中,卻險些同一個少女撞個滿懷。
這少女正是眾人口中的妞兒,但見她十三四歲的年紀,身量倒比二子與黑頭還高出些許,此時兩隻眼睛腫的桃子一般,臉上被眼淚衝洗的黑一道白一道,活像是畫了張唱戲的臉譜在上麵。
“九哥!”
見洪九從外麵進來,妞兒又是欣喜又是委屈的喚了一聲,正待撲入洪九懷裏哭訴,忽的想起了什麼,忙又守住了腳步,將兩腿兒緊緊夾住。
洪九看到她雙腿之間一片殷紅,心下也是慌急的不行,忙拉住她關切的探問道:“妞兒,你到底是怎麼受的傷?莫不是被蛇給咬了?還是……”
一連猜了幾個,妞兒卻隻是搖頭不語。
洪九便愈發著急起來,連聲催問究竟。
妞兒受逼不過,先羞怯的瞪了二子與黑頭一眼,等兩人退開一段距離,這才墊著腳湊到洪九耳邊,期期艾艾的了些什麼。
洪九聽了愣怔半晌,這才感慨道:“咱家妞兒,原來也長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