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馬克思的勞動休閑觀(2)(2 / 3)

首先,在異化勞動中,資本家不僅占有工人的自由時間,而且還侵占工人合法的生活時間,工人沒有“閑時”。如前所述,自由(閑暇)時間是休閑存在的前提,有了閑暇時間,才有從事各種休閑活動的條件。資本家占有工人的剩餘勞動時間也就是占有工人的自由時間,這一點已在本書第三章予以論述。不僅如此,資本主義製度甚至沒有給勞動者留下什麼值得回味的“家務勞動時間”和“滿足生理需要的時間”。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曾舉例指出,盡管當時(1867年)已有工廠法對工人每天勞動時間的長短做出明確的規定,但資本家卻變著法子蠶食工人合法的滿足生理需要的時間。下麵我們看看馬克思引用的工廠視察員的報告材料。

狡猾的工廠主在早晨6點前1刻就開工,有時還要早些,有時稍晚些,晚上6點過1刻才收工,有時稍早些,有時還要晚些。他把名義上規定的半小時早飯時間前後各侵占5分鍾,1小時午飯時間前後各侵占10分鍾。星期六下午到2點過一刻才收工,有時稍早些,有時還要晚些。

就是說,每周多出來5小時40分鍾,每年以50個勞動周計算(除掉2周作為節日或因故停工),共為27個工作日。

如果每個工作日比標準時間延長5分鍾,1年就等於2.5個生產日。這裏撈一點時間,那裏撈一點時間,1天多出1小時,1年12個月就變成13個月了。

資本家不但通過爭取盡可能多的“法定”工作時間來占有工人的自由時間,而且還千方百計克扣工人合法的必要的休息時間。“資本‘零敲碎打地偷竊’工人吃飯和休息時間這種行為,又被工廠視察員叫做‘偷占幾分鍾時間’,‘奪走幾分鍾時間’,工人中間流行的術語,叫做‘啃吃飯時間’”。試想,工人連吃飯和必要的休息時間都被無情克扣,哪裏還有時間進行休閑、娛樂?難怪馬克思憤怒地指出:“工人終生不外就是勞動力,因此他的全部可供支配的時間,按照自然和法律,都是勞動時間,也就是說,應當用於資本的自行增殖。至於個人受教育的時間,發展智力的時間,履行社會職能的時間,進行社交活動的時間,自由運用體力和智力的時間,以至於星期日的休息時間(即使是在信守安息日的國家裏)——這全都是廢話!……它克扣吃飯時間,盡量把吃飯時間並入生產過程,因此對待工人就像對待單純的生產資料那樣,給他吃飯,就如同給鍋爐加煤、給機器上油一樣。資本把積蓄、更新和恢複生命力所需要的正常睡眠,變成了恢複筋疲力盡的機體所必不可少的幾小時麻木狀態。”在資本主義製度下,由於資本家明目張膽地延長勞動時間和增加勞動強度,也由於資本家零敲碎打地擠占工人必要的生理需要時間,因此,工人基本沒有可供自己自由支配的時間,他的一生除睡眠飲食等純生理上的需要所引起的間斷以外,都是替資本家服務,這就是馬克思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情況,工人是名副其實的自由時間的貧困者。

其次,在異化勞動中,工人的勞動產品對立於勞動創造,工人沒有“閑錢”。“閑錢”,泛指休閑所必需的物質基礎,我反對將休閑物化或符號化,但並不否認休閑需要一定的物質前提。先看看我國古代思想家墨子的一段話:“食必常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必常安,然後求樂。”墨子這裏講的“飽”、“暖”、“安”是基本的生存需要,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美”、“麗”、“樂”則是享受需要。休閑使人從勞動狀態和負有責任的其他活動中分離出來,是人的一種較高層次的生活追求,它是蘊涵於“美”、“麗”、“樂”之中又遊離於“美”、“麗”、“樂”之外的一種享受需要和發展需要。即使我們將休閑等同於無所事事的休息(飲食睡眠等必要的生理需要之外的休息),那也必須讓休息者在休息時有基本的衣食保障,否則休息無異於死亡。然而,工人既無閑錢保證一般意義上的休息,更無閑錢保證真正意義上的休閑!工人不能放棄勞動,勞動的必不可少間斷隻是為再生產勞動力,為重新勞動恢複體能,勞動是工人的義務,休閑是資本家的特權。“勞動為富人生產了奇跡般的東西,但是為工人生產了赤貧,勞動生產了宮殿,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棚舍。”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們的產品的力量和數量越大,工人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自己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殖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工人的“任何一種感覺不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動物的方式存在……人不僅沒有了人的需要,他甚至連動物的需要也不再有了。愛爾蘭人隻知道有吃的需要,確切地說,隻知道吃馬鈴薯,而且隻是感染上斑點病的馬鈴薯,最次的一種馬鈴薯。”窮困潦倒的生活狀況說明工人缺乏休閑所必需的物質條件,而資本家卻無情地占有工人所創造的剩餘價值因而悠閑地享受生活。當然,工人也不是一無所獲,因為他可以得到工資。但是,工資隻是對剝削關係的一種更深刻的隱藏,資產階級並不是從生產者那裏榨取剩餘勞動的第一個階級,但他是把這種剝削關係隱藏在工資形式中的第一個階級。馬克思指出:“工資形式消除了工作日分為必要勞動和剩餘勞動、分為有酬勞動和無酬勞動的一切痕跡。全部勞動都表現為有酬勞動。在徭役勞動下,服徭役者為自己的勞動和為地主的強製勞動在空間和時間上都是明顯地分開的。在奴隸勞動下,連奴隸隻是用來補償他本身的生活資料的價值的工作日部分,即他實際上為自己勞動的工作日部分,也表現為好像是為主人的勞動。他的全部勞動都表現為無酬勞動。相反地,在雇傭勞動下,甚至連剩餘勞動或無酬勞動也表現出有酬勞動。在奴隸勞動下,所有權關係掩蓋了奴隸為自己的勞動,而在雇傭勞動下,貨幣關係掩蓋了雇傭工人的無酬勞動。”馬克思的這段論述很好地說明了資本主義條件下工資的剝削本質,表麵上看,工人的所有勞動都拿到了報酬,實質上,工資隻是工人必要勞動的必不可少的回報,且相對於奴隸的“無酬勞動”和封建地租而言,工資能較好地隱藏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工資就與其他任何生產工具的保養和維護,與資本連同利息的再生產所需要的一般資本的消費,與為了保持車輪運轉而加的潤滑油,具有完全相同的意義。可見,工資是資本和資本家的必要費用之一,並且不得超出這個必要的需要。”既然工資是資本家賺取剩餘價值必須支付的成本,因此,在早期的資本主義社會,工人拿到的少得可憐的工資隻夠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工資既無法為基本的生理需要之外的休息提供必要的生活資料,更無法為悠然自得的休閑提供一定的物質保障。當然,在今天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工人的工資有大幅度的提升,生活狀況也有了較大的改變,但這隻是資本家改變剝削方式的結果(這一問題將在下一章作介紹與分析)。

再次,在異化勞動中,工人勞動的痛苦對應於資本家享受的快樂,工人沒有“閑情”。休閑是目的意義上的人生追求,是擺脫了外在義務的人們在自由的時間內開展自由的活動,享受愉悅心境的一種相對自由的生活。如果“閑時”和“閑錢”是休閑的外在物質保障,那麼“閑情”是休閑的內在心理體驗,它是人們放鬆心情、愉悅自我的內心感受。休閑的價值不但在於尋找快樂,而且在於尋找生命的意義,人們通過休閑不僅要消除身體的疲勞,更需獲得精神的慰藉,營造心靈的空間。誠然,在資本主義社會,沒有“閑時”與“閑錢”的工人無休閑可言,因此,談論工人的“閑情”好像顯得十分多餘,但是,我在此處對“閑情”的探討旨在關注工人的心理體驗。工人沒有忙裏偷閑的快感,如果勞動是對人的類本質的一種確認而使人在勞動過程中能夠身心愉悅,工人即使忙於勞動,也可能樂此不疲,“我工作,我快樂”盡管不一定能稱為休閑的享受,但我們不能否認它也是一種美好的人生境界。“我在我的生產中使我的個性和我的個性的特點對象化,因此我既在活動時享受了個人的生命表現,又在對產品的直觀中由於認識到我的個性是對象性的、可以感性地直觀的因而是毫無疑問的權力而感受到個人的樂趣。”“我的勞動是自由的生命表現,因此是生活的樂趣。”1981年,《人才》雜誌第11期曾經刊登過著名科學家楊振寧教授的一次談話,他說,上海一家雜誌曾撰文介紹他的情況,文中有一個小標題叫“終日計算,沉思苦想”,他不同意這種說法,尤其不同意這個“苦”字。什麼叫苦?楊教授認為,自己不願意做又因為外界壓力非做不行,這才叫苦。做物理學研究對楊老來說不是苦,因為物理學是非常引人入勝的,它對楊老的吸引力是不可抗拒的。楊老潛心物理學研究但不覺得苦,相反,他快樂著,那是因為他並非迫於外力而是自由選擇了自己所喜愛的領域,當然,他的勞動也得到了人們的高度肯定。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工人的勞動完全是被迫的。“外在的勞動,人在其中使自己外化的勞動,是一種自我犧牲、自我折磨的勞動。”“如果說自願的生產活動是我們所知道的最高的享受,那麼強製勞動就是一種最殘酷最帶侮辱性的痛苦。還有什麼能比必須從早到晚整天地做那種自己討厭的事情更可怕呢!工人愈是感到自己是人,他就愈是痛恨自己的工作,因為他感覺到這種工作是被迫的,對他自己說來是沒有目的的。他為什麼工作呢?是由於喜歡創造嗎?是由於本能嗎?絕不是這樣!他是為了錢,為了和工作本身毫無關係的東西而工作。他工作,因為他不得不工作,而且他要一連工作多少個鍾頭,單調得令人厭煩;如果他還保留有些微人的感情的話,僅僅這一點就足以在最初幾個星期內使他感到工作是一種痛苦。”從上麵幾段話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親眼所見的是:勞動給工人帶來的是無限的痛楚,工人對勞動必然是無比的痛恨,因此,工人會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避勞動。

總之,馬克思耳聞目睹了早期資本主義超長時間、超大強度、超惡劣環境和超低工資的血腥勞動製度並給予猛烈抨擊,對工人既無“閑時”也無“閑錢”、更無“閑情”的資本主義製度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在異化勞動的大背景下,異化的休閑主要包括三個層麵:資本家剝削工人,占有本皆屬於工人的閑時、閑錢而悠閑自得,工人的閑被異化為資本家的閑;工人隻有勞動,沒有休閑,在工人那裏,休閑被貶低為解決生理需要而進行的必不可少的休息,而為了獲得這少得不能再少的休息,工人必須拚命地工作;資本家揮霍浪費、縱欲無度,將休閑物化和符號化,從而也將休閑從本源意義上異化。勞動的異化導致休閑的異化,勞動與休閑的對立表現為無產階級的勞動與資產階級的休閑之間的根本對立,為了生存,工人隻能出賣勞動,讓度休閑。資本主義社會是一個全麵異化的社會:異化勞動、異化休閑!人的自由和解放有兩個基點,一是勞動,二是休閑,真正實現自身解放和自由的人應該是同時主宰自己勞動和休閑的人,這是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給我們的重大啟示。

第四節 共產主義社會:自由的勞動同時是自主的休閑

馬克思在自己理論活動的初期就申明:“我們不想教條式地預料未來,而隻是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他對階級社會特別是資本主義社會製度進行無情的批判,目的就是要尋求一種全新的社會製度——自由人的聯合體,即共產主義社會。在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勞動將區別於階級社會的異化勞動而成為一種自由勞動。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指出:“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在迫使個人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之後;在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後;在隨著個人的全麵發展,他們的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湧流之後,——隻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著: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在這裏,馬克思向人們昭示了共產主義社會勞動的特征——勞動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而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外在的目的失掉了單純外在必然性的外觀,被看作個人自己自我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作自我實現,主體的物化,也就是實在的自由,——而這種自由見之於活動恰恰就是勞動。”也就是說,在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謀生這一勞動的外在目的已讓位於人的全麵自由發展的內在目的,勞動與休閑相互內蘊,相得益彰。

一、自由勞動實現的條件

勞動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為人們生活的第一需要,這種自主自由的勞動前景無疑是誘人的。然而,這種誘人的前景絕不是空想社會主義的夢囈,也不是經典作家自己一廂情願的神話,而是馬克思科學把握人類勞動發展規律基礎之上對未來勞動的科學預見,自主自由的勞動是人類勞動發展的必然歸宿。“勞動隻有在下列情況下才能獲得這種性質:(1)勞動具有社會性;(2)勞動具有科學性,同時又是一般的勞動,是這樣的人的緊張活動,這種人不是用一定方式刻板訓練出來的自然力,而是一個主體,這種主體不是以純粹自然的,自然形成的形式出現在生產過程中,而是作為支配一切自然力的那種活動出現在生產過程中。”所謂勞動具有“一般性”,是指勞動是人類支配自然、征服自然的一般活動,這是勞動的第一要義,但作為自由自主的勞動還必須同時具備“社會性”和“科學性”,即勞動不再表現為交換價值而直接成為有計劃的社會總勞動的組成部分,同時勞動者可以從繁重、單調的體力勞動中擺脫出來,從緊張、複雜的腦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人們“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於和最適合於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實現這種自主自由的勞動必須具備以下兩個最基本的條件:

(一)生產力高度發展和物質財富充分湧流

生產力一方麵是人類改造自然的物質活動中所呈現出來的人自身的本質力量,另一方麵是人與自然界進行物質和能量交換的手段。生產力是最活躍最革命的因素,是社會發展的最終決定力量,也是自由自主勞動實現的基本前提條件。在馬克思看來,人類要實現真正的自由首先必須發展生產力。他說:“人們每次都不是在他們關於人的理想所決定和所容許的範圍之內,而是在現有的生產力所決定和所容許的範圍之內取得自由的。但是,作為過去取得的一切自由的基礎的是有限的生產力。”隻有創造了高度發達的生產力,人類才能達到對外部自然界的有效控製,才能擺脫自然力的束縛,獲得對自然的自由。當然,也隻有生產力高度發達和物質財富充分湧流之時,才能使人類擺脫勞動的外在性羈絆,才能夠實現真正的自由勞動和人的全麵發展,否則,自由自主的勞動就隻能是一句空話。沒有生產力的發展,“就隻會有貧窮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就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鬥爭,也就是說,全部陳腐的東西又要死灰複燃。”隻有社會生產力的高度發展,才能保證一切社會成員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質生活,才能創造出讓人們樂意從事的各項活動的物質手段,從而保證人們的體力和智力獲得充分的發展和運用。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麵得到充分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恩格斯指出:“唯有借助於這些生產力,才有可能實現這樣一種社會狀態,在這裏不再有任何階級差別,不再有任何對個人生活資料的憂慮,並且第一次能夠談到真正的人的自由,談到那種同已被認識的自然規律和諧一致的生活。”因此,生產力的高度發展是實現自由勞動的必不可少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