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管家哪裏肯依,直直地跪著不肯起來,軍丁牽了三匹馬來,管家接過韁繩說:"三位上差的馬匹已經備好了,還望賞臉。"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要攙扶李陽穀上馬。李陽穀心中暗想,看來私訪是不行了,倒不如去道台衙門會會這位知府,遂拱手謝道:"承蒙道台大人錯愛,管家盛情,李某隻好遵命了。"
正月十五,明月初升,李陽穀從驛館出發,轎子剛剛停下,杜光遠帶著五六位氣度不凡的人迎了上來,說了一番敬慕的話,簇擁著陽穀入席。酒過三巡,交更以後,座中幾位老先生都有疲倦之意,杜光遠及時撤席,大家執手道別。回到驛館,已近二更。庭院裏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隔窗望去,隻見一盞紅燈引路,兩名管家模樣的人,攜扶著一位老態龍鍾的長者,向自己的房間走來。燈光映照下,李陽穀認出這位老人正是方才在枇杷山陪自己飲酒的那位忠厚的長者,忙迎出門去以晚生禮節見禮。
李陽穀對老人的突然造訪有點愕然,老先生卻十分直率,單刀直入地說:"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老朽深夜來訪,是代知府大人拜托一件大事。"李陽穀立即意識到他是為合州命案而來,但仍不動聲色地問:"陽穀本是一介儒生,能替知府大人辦什麼事?"老先生淡淡一笑說:"李大老爺實在過謙了,您奉總督鈞令,微服查訪合州命案,四川省已經人盡皆知,難道獨瞞老漢一人不成?"李陽穀剛要解釋,老先生卻伸手製止住他接著說:"其實呢,合州命案說麻煩也並不麻煩。鞠海父子被殺,凶手連夜脫逃,合州知州為搪塞上麵,將一名無辜女子當做元凶下獄。道台、按察使失於詳查,造成冤獄,前因後果,不過如此而已!"李陽穀怎麼也想不到這位老先生竟會如此直率,隻用三言兩語就勾畫出了一個冤案的輪廓,一時倒不知如何答對了。
老先生卻根本不等陽穀說話又接著說:"大老爺奉命核查此案,照理應該如實稟報,這樣一可增總督清正之聲,二可長大老爺精幹之名,三可昭民女沉冤之恨,您說是不是?"李陽穀見老先生分析得有條有理,不覺點頭稱是。老先生卻微微冷笑一聲說:"然而此案聯係著州、府、按察使三級官吏,並與藩台、巡撫也有些瓜葛,一案反複,關係著四川省幾十個頂戴花翎,又豈是輕易翻得了的?大老爺縱能查清隱情,又怎能在旬日之間拿獲元凶?沒有真凶伏案,總督大人又如何能拗得過四川省三級官吏?到那時大老爺豈不騎虎難下,落個進退維穀的結局?"
老先生說到這裏才把話打住,目不轉睛地盯著李陽穀,似乎是敦促他仔細想一想。停了一刻,見陽穀沒有回答,老先生才把話鋒一轉說:"道台大人已深知對此案監察不力,曾數次反躬自省,然而如此巨案,上麵驚動了總督、巡撫,下麵牽進了藩臬二司,縱使道台大人出麵平反,又能於事何補?道台大人反複權衡,認為還是懇請大老爺高抬貴手息事寧人為好,隻要大老爺能出麵維持原議,四川省滿天風雲頓時煙消霧散,維護了四川省全省官吏,也就維護了總督大人,今後大老爺在川中行走,也多了幾位知心朋友。道台大人並願敬奉三千兩銀子,以壯大老爺行囊,大老爺意下如何?"李陽穀突然放聲大笑,用一雙手捂住耳朵說:"老先生今晚喝酒並不過量,怎麼說出如此混沌的話來了?合州命案李某雖有耳聞,但並不知詳情,此次偶爾來渝,又被道台大人誤解。李某在總督麵前,不過是個小卒而已,怎能受得大人如此重任?先生方才一番昏話,李某隻當沒有聽見,也不想再聽下文,時候不早,李某明天還要趕路回成都,不敢奉陪了!"說罷端起茶杯,憤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