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成都時,李陽穀選擇了陸路。這一天黃昏來到一個小小的集鎮上。李陽穀找了一家幹淨的小店住下,晚飯後又到街上轉了一圈,回到客店後已經交更了。各個客房中燭光閃爍,有人在聚會飲酒,有人在對坐下棋,還有一些商販閑得發慌,湊在一起擲骰子賭錢,一座客店亂亂哄哄,使人無法入眠。
李陽穀無奈,隻得拿出一本《昭明文選》在燈下誦讀。猛然兩個人的談話聲跳入了他的耳中。似乎這兩個人早就在聊天,但李陽穀並沒有注意他們說些什麼,直到一個帶著點醉意說"都說北方盡是糊塗官,我看四川的官比他們更糊塗"時,李陽穀才驀地警覺,很自然地放下書,側著耳朵聽他們的"高談闊論"了。隻聽一個陝西口音的男子問:"四川的官怎麼糊塗?"那個醉音又傳了出來:"合州七澗橋出了個人命案,你聽說了嗎?""沒聽說。""哎喲,這麼熱鬧的案子你沒聽說?七澗橋有一家人,爺兒倆在一個晚上被人殺了,合州知州抓不到凶手,硬把死者的老婆當謀殺親夫頂了缸,這個假案本來一捅就破,可合州知州送了禮,從府台到按察使,都瞪著眼睛,硬說這個案子鐵證如山。如今那個婦人已被判了淩遲,聽說那是個挺標致的女人,真有點可憐,可惜。你說說這群大老爺們糊塗不糊塗?"醉漢的話音剛落,陝西口音又說了:"這話也不一定對,你怎麼知道那被殺的爺倆不是讓他老婆勾引人殺的呢?""我知道,我知道,我準知道那個婦人冤枉!""莫非你與那個婦人相好?""嗨,我可不認識她,不過殺人的人……"說到這裏醉漢忽然收住了話頭不再言語了。
李陽穀心中一陣狂跳,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知情人。他站起身來,湊近窗子,耐心地等待下文,可那醉漢似乎明白人多眼雜,隔窗有耳,硬是半天沒有說話。倒是那位陝西口音等得不耐煩了,說:"咱們一見如故,你難道真憋我一夜,叫我睡不著覺?"醉漢聲音低下了許多,說:"你瞎嚷什麼,我告訴你那個女人冤就得了,老哥哥我從來不騙人。"陝西口音仍然不死心,嘟囔著說:"看來你也是瞎猜亂疑,可要留神,官府人知道了,要抓你詆毀朝政之罪的。""什麼詆毀朝政,本來是一群糊塗官嘛,告訴你吧!那個殺人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在下!""怎麼是你?一個做小買賣的,你殺的什麼人?""你不信,那天晚上我路過七澗橋,帶來的一點盤纏全在合州輸光了,正在晦氣,忽然發現路邊一家街門開著,推門進去,在堂屋裏摸出了一串錢,拿著就往外走。不知怎麼驚動了一個老頭子,他追出門來抓住錢袋不鬆手,我怕他叫喊,就抽出藏在腰間的牛耳尖刀來,一刀捅了過去。老家夥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了,我有點慌,回頭就跑。沒跑幾步,院中又追出一個赤著膀子的青年,我一時性急,趁他隻顧和我奪錢的機會又給他心口一刀,死沒死我可不知道。當時慌忙抽出刀來,在倒下的人身上擦了幾下,就連夜溜走了。這幾個月我怕被抓住,逃到湖北、河南流蕩,上月聽說案子已經結了,才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