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摸了摸他的臉。
“別哭了。”少女說,用拇指蹭去無聲留下的淚水。
“不是我想哭。”百裏歸小聲說。
“想家沒什麼好難為情的。”止息神色如常,但一句話停頓很久這件事暴露了她正在掙紮,“不用硬撐,至少現在不用,實在難過就說出來吧,我可以陪你,雖然不一定一直都在。”
百裏歸想了很久,輕輕搖頭,止息也沉默了。
“你的概念獸呢?”百裏歸問。
“我不是馴獸師,沒有概念獸。”尾隨在後的利牙鯊越來越近,巴庫呲起獠牙低吼,震懾著它們。
止息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折刀,“我隻有這個。”
“你出門隨身攜帶這個東西?”
“有事的時候防身,沒事的時候割烤肉……主要是我的刀斷了。”
“割烤肉……”百裏歸還來不及苦笑,黑皮鯊魚便突然躍出水麵,尾鰭刀子一樣閃著黑光甩來。
“躲開!”他猛地蹦起來撞開止息,一腳蹬在巴庫背上往後摔去,想要讓這一擊落空,“它來了!”
“馬個嘰!”百裏歸跌坐下去,捂著被尾刃劃開一道長長血口的腹部,體虛加上失血,一陣天旋地轉。“怎麼又是我倒黴!”
“笨蛋嗎你!”止息大吼一聲。
也不是我想的啊……身體自己動起來了。百裏歸眼前發黑,耳畔作響,吵鬧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把危機通報出去了,隻能趴在巴庫背上拚命重複著警告,堅持不知是否有用有意義的努力。
“來了!來了!”
到底來的究竟是什麼呢,是將死的噩耗,還是茫茫大海一片孤舟上,無處可躲的命運?百裏歸胡思亂想,白色的人影蹲下來,神情焦慮的扶住他肩膀,他拚命想聽清對方說什麼、想活動一下身體,卻隻能握住她的手,然後昏昏睡去。
·
“醒醒,醒醒,不要睡!”
“嗶了狗了,你怎麼這麼倒黴啊!”
“連帶的我也很倒黴!!”
“不光倒黴還不自量力,愚蠢,太愚蠢了!你是笨蛋嗎!”
“天啊你到底是命中缺醫院還是天生克我啊!!”
止息捂著臉,又氣又急又想笑,心情幾乎是崩潰的。她自問也是川貫一霸,不論什麼任務都完成的漂漂亮亮,隻有這個人,隻有這個人!不停給她的失手記錄添上新的一筆。
還從沒有人在她有意相助的情況下幾次三番被擊傷!這男的幾個意思,控訴我很無能嗎!!
那股鎮定的女神範不見了,心焦加上為了憋住不合時宜的笑容,止息她聲音發抖。她語無倫次的往外蹦話,一句比一句接地氣,如同普通班級裏的女同學。
止息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倒黴的人,隻要出門,必定走進醫院,實在槽多無口。
“……拜托,我醒了,不用再打我嘴巴子了。”百裏歸有氣無力的抬起胳膊,擋住止息揮下來的手。他醒來時被止息緊緊抱著,雖然知道是為了取暖但百裏歸內心仍然為這個熟悉的發展而狂亂,好在他手很老實,從不亂摸,臉也很老實,從不亂埋。鯊魚們已經退去,巴庫依舊安定的向著某處前進,隻是脖子上多了幾處傷痕。海麵上劃過道道漣漪,日光沉沉如血,一點點向下墜下去。
冬天的夜晚來得很快,衣服濕嗒嗒的,不光壓不住風,還有往冰塊發展的趨勢。
百裏歸越來越暈,似乎上一秒說過的話下一秒便忘記了。後來止息跟他說,你意識內的一秒,往往已過了幾個小時,以至於我回答你的時候都要費力思考自己上一句說的什麼。
整個高燒過程裏百裏歸斷斷續續的醒來睡去,說著莫名其妙的夢話。
可他真的完全沒印象。
……
“這次我確定我們到了沉默海了。”
……
“是川貫南端的海域啊,剛才和你說過你又忘了?”
……
“我叫止息,停止的止,氣息的息。”
……
“別管我怎麼打發走惡之牙的了,山人自有妙計。”
止息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值百裏歸意識最清醒,這句話印象過於深刻,以至於其他一切在記憶中都黯然無光。
於是這次旅程中所有糟糕的事情都被這幅畫麵取代,女孩微微笑著,露出無奈似的表情,以罕見的耐心安撫他。百裏歸的手套是很薄,絕緣但不保暖,他尋思著上岸後得買個棉手套,漸漸又陷入神思模糊,止息把握住他的手,兩隻手都很涼,但時間久了,卻一點點生出暖意來。
多年後百裏歸提筆回憶過去,把舊事記錄在紙上,他點檢如今,才發現當初兩人在一起,彼此才更加成為了彼此。
而那時每個人都已經成為了他自己,再也不需要依靠著誰取暖安心,他們分別多年,持刀相對,更加強大的獨立著,更加堅強的追尋著。
也更加軟弱的思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