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道,“若不以德報怨,那就不是故淵了。”
伊寒江笑了笑,慧妃可真會斟酌用詞,以德報怨,倒像是認定剛才的事是皇後故意的。“心慈就心慈吧,皇上疼愛故淵不就因為他心是軟的麼,若是哪一日他當真心狠起來,皇上還會喜歡他麼?”先是反問,頓了一下又道,“人無完人,心狠和心軟二者擇一,皇上希望他是哪一個?就讓他心慈吧,有他親爹看著他一世,總不會叫他吃虧的。”
本是想說有她看著,總不會叫景故淵吃虧。但即是皇帝在,雖是天家,也總有向往親情的時候,看景故淵渴求親人關懷便明了,不妨以天倫二字打動皇帝,讓他時刻記掛這個兒子,記掛他的心善對誰都下不了狠心不具威脅。
所以故意末尾不提皇帝君臣的身份,隻道是父與子。
皇帝不語,隻是兩手平放在雕成龍頭狀的扶手上,威儀無比的看著她。慧妃已是屏氣,她卻是不驚不懼,雖是一開始就知道她膽大妄為……故淵說她隻有十八,皇帝隻說了句,“初生牛犢不畏虎。”便吩咐布膳。
初生牛犢,這詞有年紀輕缺乏經驗,做事魯莽的貶義,也有敢作敢為,無所畏懼的褒義。慧妃不知皇帝是褒是貶,也就不發表言論。景故淵最是明白聖心則是衝她一笑。
用過膳後,皇帝又留景故淵下了幾盤棋,伊寒江看不懂,隻無趣的踢著腳。皇帝一直低著頭眾觀全局,研究著怎麼出奇製勝,等到脖子酸了,招來宮人問了時辰,才發現時候已經是不早了,宮門已關,便讓景故淵宿在從前住的宮院明日再出宮。
慧妃本是想派人給他們掌燈帶路。景故淵柔聲拒絕,隻說認得路,慧妃看著他兩忽的一笑,調侃了句,“若是想獨處就明說,慧妃娘娘也是過來人。”便拿來一盞琉璃燈遞給景故淵,再派人先行去打點。
景故淵提燈,伊寒江推輪椅。經過宮道時,兩個太監拖著一個宮女從他們麵前經過。伊寒江側頭看,認出了是今日皇後身邊的宮女。那兩個太監先把人放下,朝景故淵行過了禮,再拖著宮女繼續走。宮女雙腿帶血,在地上畫出一道血痕,漸行漸遠……
伊寒江彎腰,捏了捏景故淵的耳朵,道,“宮中果真是沒善男信女,何止君心難測,女人心更是海底針。所以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你可要學聰明些,不要惹怒我。”
景故淵看著那地上留下的血痕,一會便會有人來清理,不叫其他宮人看了觸目驚心,這宮闈中有多少默默無名的性命,在最後一刻留下的痕跡就這麼匆匆被遮蓋了過去,終究命如草芥。“這已算是輕的處罰了,皮外傷過一段時日就能痊愈,隻要留著命就好。”
若不是景故淵求情,那宮女不懂會怎樣,宮裏的人疑心病重,先不論皇後是不是先入為主的認定了那宮女是有人主使來害她,光是手腳不利索,害她在皇帝麵前丟了顏麵,也已經算是大罪過了。
她問,“自小就看這種草菅人命的事,心裏什麼感覺?”
他握著琉璃燈的柄,轉回了視線,隻看著長長的宮道。“你知道麼,那些投軍從戎的戰士,其實很多一開始隻是耕地的農夫,其中有遠大抱負不安於現狀才去投軍的,也有單純是因為吃不飽,為了活口才投軍。他們拿的最多的就是鋤頭,哪裏拿過刀劍,還要把刀劍刺進敵人的身體裏看著人死去。但上了戰場為了活命,隻能把敵人殺了,開始會有畏懼,可當你殺了第三個,第四個的時候就再沒感覺了。”
這地方也和戰場差不多了,隻是戰場是明刀明劍,這裏則是暗箭傷人,看不到血。她直白的問,“那你是麻木了?”
他不正麵答,隻輕聲道,“在宮中生活久了,也就那樣了。隻覺得一條性命消逝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那樣的輕賤和容易。”
終是慢慢的和她說心裏話了,一年之中不可能總是萬裏晴空的好天氣,有傾盆大雨,有烏雲密布,這才是完全真實的人。把他光明向上的一麵剖開,偶爾也有憤世嫉俗的陰晦。
在善惡中拉拉扯扯,算是好人,又不能算是完全的好人,這種矛盾,真讓她心醉。“許多人就是為了擁有玩弄別人性命的權利才拚命往上爬的,而你與生俱來就有這樣的權利,是羨煞了多少人。”
景故淵問,“你想要那樣的權利?”
“我說過,就算是要玩弄別人的性命,也要玩弄那些和我旗鼓相當的人的命,這樣把他們踩在腳底作踐才會有樂趣。沒有反抗能力的那種,入不了我的眼。”
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家裏有條小狗,爹剛帶回來給我養時它特別不聽話,我讓它吃飯時它不吃,不讓它吃時就一直纏在我腳邊汪汪汪的叫。你想知道我後來怎麼把它教好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