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那一場打鬥,讓嶽淩樓全身上下滿是血跡,那刺鼻的腥臭和奪目的殷紅給他帶來一陣陣的暈眩。並不是沒有殺過人,但每次揮刀奪命的時候卻都不能克服掉心中的陰影。
討厭血沾在身上的感覺。因為這會讓他回想起十年前,嶽家被抄家的那一天,母親和父親的血相繼濺到身上的感覺。對方瞪大的眼瞳和痛苦扭曲的表情都會讓他回憶起母親被殺時的情景。
那一天父親好像發瘋似的打碎了家裏所有的東西,遣散了家中所有的傭人。中堂的一個角落裏,母親抱著小淩樓蜷縮在一張紅木椅的腳邊。那個溫婉的女人不發一語地緊緊把小淩樓藏在自己懷裏,頭埋得很低,身體微微顫抖著,不時用眼角瞟著那男人的行動。
環視著空蕩蕩的殘破府邸,父親用顫抖的手握住了祭在神龕上的劍。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那個男人用瘋狂的眼神看著母親和小淩樓,朝他們走來,「和我一起去死好不好……一起下地獄,一起萬劫不複……」
父親的臉被劍光映照得非常猙獰和可怕。
接著,便是血光!
一湧而出的鮮血濺上了牆壁,斑駁的血跡描繪出鬼影一般的圖案,張牙舞爪地朝小淩樓撲咬過來。母親被利劍穿透的身體抽搐著,撫著小淩樓臉頰的手指越發變得冰涼,她忍住劇痛緩緩抬起了頭,淚水順著她的下巴不斷地滴落到小淩樓的臉上。
那一刻小淩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怔怔地望著母親胸口洇開的猩紅越變越大。
「老爺……放過淩樓吧,他是你的孩子啊……」母親最後發出的聲音裏滿是無奈的哀求,「放過他好不好……我陪你,你放過他……」
想叫,卻無法發聲,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哽住了。恍惚中小淩樓看到父親咬緊了嘴唇,混雜在一起的血淚縱橫一臉。那個溫和親切的父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頭腦裏如潮水湧動的轟鳴讓小淩樓漸漸失去意識,眼前越來越黑,頭也越來越沉……
在小淩樓昏過去的前一刻,又有一注溫熱的液體濺到了他身上。
接著,便是父親身體倒地的鈍響。那沉重的聲音發出後,整片天地都坍塌了……
多年以後,嶽淩樓才知道那天發生在嶽府的巨變應該被叫做『抄家』。父親是浙江都司,因為走私違禁藥品而被朝廷廢官抄家。有人說嶽閑的自殺是畏罪,有人卻說他是被暗中操縱了……真相到底怎樣,也許隻有那個不能再開口的死人心裏……才會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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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的那一年,小淩樓失去了所有,但他卻僥幸在那場浩劫中活下來了。但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父母的屍體已經被收拾妥當,隻有殘留在地板和牆壁上的刺目血跡,在告訴他那一切都不是噩夢,而是現實。一個叫耿原修的男人蹲在他的麵前和藹地笑著,撫摸著小淩樓的頭。那個衣飾華貴的男人有著和父親同樣高大的身材,但那精明的眼神卻是父親所沒有的。
「要來我家嗎?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有個長你兩歲的兒子,還有一個小你半歲的女兒……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因為撥弄算盤而變得有些粗糙的手撫摸著小淩樓的臉頰,耿原修低低地念了一句,「好孩子……」
那個時候,耿原修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小淩樓而在注視著另外一個人,一個隱藏在小淩樓身體裏的人。也許那個人從來就不曾離去,她一直固執地守在自己孩子身邊,陰魂不散。
隨後,嶽淩樓便以耿原修養子的身份住進了耿家,一住便是十年。在外人看來,耿原修待嶽淩樓就像是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甚至還好過了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你越來越像你的母親了……」
光線昏暗的書房裏,耿原修時常會自言自語般說出這句話。而伺立在旁邊的嶽淩樓則是低頭研那仿佛永遠也研不完的墨,不發一語。已經過去太長時間,母親的臉也漸漸變得模糊。但是卻可以肯定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溫柔而又賢慧,是男人都會喜歡的那種類型。所以,即使在她死後多年,依然會被耿原修念起……
「如果你不是男孩子就好了……」耿原修專注地望著嶽淩樓精致得仿若天人的側臉,半認真地說,「如果你是女兒身,我一定會把你許配給弈兒……」稍稍頓了頓又說,「不過,那個臭小子根本配不上你……」
想到這裏,嶽淩樓突然笑了出來。
男又怎樣?女又怎樣?耿原修你看我的眼神,你真的以為那是在看一個男人麼?
自我六歲那年被你收養,我敬你為父。但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是害我嶽家家破人亡的元凶!原來整整十年,我都是在認賊作父!
好恨!嶽淩樓的身體驟然緊繃。
「怎麼了?」身旁的劉辰一問了一句,憐惜地把嶽淩樓環在臂彎裏,「冷麼?」
「不,還好。隻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罷了……」
全身浸泡在寒冷的山湖水中,嶽淩樓的皮膚顯得更加僵白,他回抱住了劉辰一的腰,把頭靠著他的胸前問,「再幫我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麼?」
「你先答應。」嶽淩樓抬頭狡猾地抬頭笑笑,「怎麼?害怕?」
劉辰一抬起了嶽淩樓的下巴,湊到他耳邊輕語道:「有什麼害怕的?即使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可以會給你。」
「真的連命都不要?」嶽淩樓的眼神突然變冷。
「是啊。」劉辰一淡笑著回答,認真地望了嶽淩樓一會兒,把手探入嶽淩樓的長發,扣住他的後腦,輕輕撫摸著,「到底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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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就在渡口客棧附近的樹林裏,還有兩個人在趕路。
「西大哥,你有聞到什麼怪怪的氣味嗎?」說話人是尹瑉瑉,此時她正顰著眉,仔細嗅著空氣裏異常的氣味。
「是血的氣味。」
這種氣味西盡愁早已熟悉,但他卻不明白為什麼在這人跡罕至的樹林裏會傳來如此濃膩的血腥。死者大概有幾十人吧?推測著事故的原因,西盡愁緊緊蹙起了眉。
胯下的藏青馬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異常,隻在原地踏著步,不願往前走。
見狀,西盡愁隻得跳下馬對尹瑉瑉說:「你在這裏呆著,我過去看看。」
「不!」見西盡愁要把自己丟下,尹瑉瑉急忙抗議道,「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