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
曉風拂麵,樹林裏鳥鳴婉轉,馬蹄陣陣。
西盡愁拉了拉馬韁,讓那匹藏青色的膘馬走得慢些,因為此時尹瑉瑉把頭靠在了他的胸前。尹昀死後的第二天,西盡愁便帶著尹瑉瑉離開了她自小生長的那片土地,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杭州。因為無論是兩年前把自己莫名其妙卷進去的天翔門主暗殺事件,還是尹昀最後留下的那些遺言,都逼迫著西盡愁做出這樣的決定。
「第一次出遠門吧?」西盡愁低頭望著懷裏的少女,溫和地問。
而尹瑉瑉卻沒有作答,隻是呆呆地望著地麵。
他們離開篁竹林已經整整三天了。這三天裏,那個一向精力過人到處惹是生非的尹瑉瑉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路上死氣沉沉,連話也很少說。不過三天,她就已消瘦了不少。畢竟十六歲還是半大個孩子,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親被七十六種暗器攻擊慘死的場麵,心裏的痛楚又有多少人能夠明白?
尹瑉瑉的這種變化讓西盡愁感到無所適從。一來他本就不擅長安慰別人,二來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安慰都是無用的,隻有靠時間來慢慢消淡她心中的傷痛了。
出了黃泉巷,他們一直朝著長江河道的方向往北趕路。原本還微微帶著寒意的天氣,在這短短幾天的時間裏,突然悶熱起來。所以他們一般都是在夜晚和早晨趕路,正午時分就找間客棧投宿休息。
「困了嗎?」見尹瑉瑉靠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西盡愁關心地問了一句。
「不……」尹瑉瑉小聲地回答,「沒有……我隻是想就這樣靠一下而已……」
離家三日,她的腦海裏沒有一刻是平靜的。隻要閉上眼睛,仿佛就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父親全身是血的可怕模樣就像是打進腦子裏似的無法淡去,各種各樣的金屬暗器深深插入肉裏,流出來的血液被不知名的毒藥染成了怪異的顏色,父親倒下的那一動作在腦海裏不斷重複,不斷重複……最後是身體倒地的沉重聲響……
尹瑉瑉的身體猛然抽搐了一下,咬牙,緊緊扼住了自己的手腕。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非死不可?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地把我丟下不管?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人……一定有人策劃了這一切陰謀……可惡,好可惡……
「瑉瑉?」西盡愁突然焦急地喊了一聲,急忙抽手卡住了尹瑉瑉的臉頰,一股紅血順著他的手腕流了下來。
「不要再咬了!」西盡愁皺起眉頭,提高了音量。但尹瑉瑉卻好像全然沒有聽到似的又使了一把勁,咬住了下唇的牙齒更深了一層,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下巴一直滴落到馬鞍上。
「你在幹什麼啊……」
看到尹瑉瑉這副模樣,西盡愁有些慌神,使勁扳開了她的嘴。尹瑉瑉把頭一擺,猛地甩開了西盡愁的手,聲音壓在喉嚨裏,發出野獸般低沉的叫聲。
「不要想了……瑉瑉,不要再去想了……」類似哀求的聲音。
「西大哥……」尹瑉瑉緩緩抬起了頭,揪住西盡愁衣襟,強抑著眼眶中的淚水說,「我真的好難受……為什麼會這樣?爹他為什麼要死?我……」
「不要再說了。」西盡愁的手指抵到了尹瑉瑉的嘴唇上,「所有的事情都會水落石出的,相信我。」
尹瑉瑉的喉嚨哽著,低頭不再說話。
西盡愁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振作起精神道:「好了,隻要走出這片樹林,馬上就可以到達渡口,到時候坐船順流而下,就不用這麼辛苦趕路了。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拍拍尹瑉瑉的肩膀,西盡愁夾了一下馬。
「西大哥……」尹瑉瑉突然小聲地喚了一聲。
「什麼?」西盡愁有些吃驚,立刻答話,畢竟這是三天以來尹瑉瑉第一次主動說話。
「你知不知道那幾壇女兒紅是在我出生那年釀下的……」尹瑉瑉出生的那一年就是尹昀躲入黃泉巷的那一年。
西盡愁應了一聲:「知道。」
於是尹瑉瑉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那你知不知道女兒紅這種酒是要在女兒出嫁的時候才拿出來喝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如果不是因為這樹林過於幽靜,西盡愁根本就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爹會在那天把那女兒紅拿出來喝……」說這句話時尹瑉瑉把頭埋得更低了。
「我也知道……」西盡愁淡淡地回答,聲音裏滿是遺憾。
那夜,他本應該看出尹昀是想要尋死的,但他卻疏忽了,所以在尹昀說出那句『你無法拒絕一個死人的要求』時,他竟然連吃驚的時間都沒有,尹昀便已經出手了。
「知道什麼?」尹瑉瑉反問,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西盡愁會這麼直接地回答。以他的個性,遇到這樣的問題都會搪塞著轉移話題吧?
出乎尹瑉瑉意外的是西盡愁不但沒有回避,甚至還給出了正麵答案:「你爹最後把你托付給我照顧,因為他一死,我便是你唯一的親人……」
沒有人知道尹瑉瑉的母親是誰,以及是死是活。尹昀從未在西盡愁麵前提說過有關尹瑉瑉母親的事情,而西盡愁也從未問過。現在尹昀一死,這個迷題的答案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揭曉?
「是啊,爹就這樣把我拋下了……」尹瑉瑉雙眼無光呆呆地望著馬頭,低聲輕喃著,「把我拋給別人了……」
西大哥,我可不可以有一絲妄想……妄想你說的那一份『照顧』是一輩子?不想離開你,自從你去了杭州,這兩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到底誰可以和你廝守終生,誰又會成為你的結發妻子……如果不是我,我該怎麼辦?
剛想到這裏,尹瑉瑉就自朝般的笑了一聲。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父親屍骨未寒,自己怎麼想起這種事情來了?西大哥,如果有一天連你也離開我了,在這個世界上,我便真的一無所有了……
「瑉瑉?」發覺到尹瑉瑉在發呆,西盡愁喚了她一聲。
「不要在這裏睡覺,會著涼的……」
「西大哥!」尹瑉瑉被雷擊似的一抬頭問道,「我爹為什麼要殺耿原修呢?」
「你不知道?」西盡愁非常吃驚。本以為尹瑉瑉會知道一些內幕,但事情卻出乎他的意料。
尹瑉瑉搖了搖頭。她隻知道耿原修是杭州天翔門的幕後支持者,財大勢大。但卻不知道父親和耿原修之間有什麼瓜葛,所以更不知道尹昀為什麼要拜托西盡愁殺耿原修了。
西盡愁沉思了一會兒又問:「你爹在找我回黃泉巷之前有什麼反常嗎?」
「反常?」尹瑉瑉皺眉思索了一陣子,才驀然想起來,「我爹他收到過一封信……」
「信?」
尹瑉瑉點點頭:「是信鴿送來的。從我記事以來,常常有信鴿給父親送信,所以我也沒太留意。但父親的確是在收到了一封信後,就急著找你回來了。」
「這樣啊……」西盡愁終於明白為什麼已經隱居多年的尹昀消息竟如此靈通了,原來他一直和外界保持著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