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雖然空氣還沒有暖和過來,但庭院裏的樹木卻早已成陰。
庭院裏沒有一絲風,整個世界不可思議地平靜。一位盤著發髻的夫人優雅地搖了搖手裏的扇子,耳鬢的幾縷淺發被輕輕揚起。她偏偏頭,視線落在不遠處,那裏有一點小小的白色,蹲在開繁了的桃花樹下。
「娘——」小小的白影朝她跑來,手中捧著飛落的花瓣。她從孩子手中接過花瓣,捧到鼻子下嗅了嗅,輕聲道:「好香啊……」
「是啊。」小白影天真地眨眨眼說,「不僅是氣味,顏色也很漂亮呢。」
「是啊,好漂亮的顏色……像血一樣紅……」
孩子仰起頭,不解地說:「桃花是粉紅色的啊。」
她搖搖頭,直直地盯著那捧花瓣說:「是殷紅的,是血的顏色是血的顏色……」她緊緊捂住了頭瘋狂地喃喃念叨著。
「娘——娘——」孩子拉著她的胳膊不斷地搖晃。她抬起眼摸摸孩子的頭說:「淩樓,淩樓……你要報仇……為娘報仇,為嶽家報仇……」
「我……」嶽淩樓剛一開口,母親的身體就被一柄長劍刺穿!紅血不斷從胸前湧出,汩汩作響。
「娘——」嶽淩樓大叫一聲,同時感到一股溫熱的血液從天而將,緩緩抬頭,父親斷掉的頭顱滾落下來!
那一瞬間,世界開始坍塌。起風了,揚起掉落的花瓣盤旋滿天。恍惚中睜大了雙眼,這次嶽淩樓看清楚了,終於看清楚了。那是紅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紅色的,嫣紅的像血一樣的顏色……殘忍的刺眼……
……
嶽淩樓猛地睜開眼,望著頭頂的倉棚,急促地呼吸著。又被魘住了,從小到大,那個夢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每次都結束在一片血紅之中,母親那怨念的眼神深深印刻在腦海裏,強烈的意念仿佛要同化自己的思想。
常常會想,也許母親並沒有死去,她在死前的一秒和自己融為了一體。母親的名字是從耿原修口中知道的,「情兒……情兒……」每次那個男人都用悲情的聲音輕輕呢喃著這個名字,有一段時間,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名叫慕容情的女人。
嶽淩樓坐了起來。他已經睡了整整一夜,現在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本來隻打算假眠一會兒,但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那麼沉。想起身下床,才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抓著床單,擰作一團,用力太大,以至於指甲都掐入肉裏。
因為那個夢,十年來不斷重複著的夢……嶽淩樓按住胸口,沉默著,即使已過去十年,但那仇恨卻一直伴隨著他,一步也沒有離開。總有一天,耿原修,我會讓你知道親人被奪去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痛苦。你從嶽家奪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償還!
嶽淩樓披上外衣,走到窗邊,突然發現江麵的景色起了變化:「糟了,誰把船開走了!」
看見滾滾向後流去的江水,嶽淩樓胸口一陣惡心,頭也跟著暈眩起來。按住太陽穴,身體蜷縮在牆角,自言自語道:「早知道就不上來了。」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外麵傳來——是尹瑉瑉的聲音。嶽淩樓已經對這聲音非常熟悉了。
「該死!難道他們擅自把船開走了?」嶽淩樓正欲衝出去罵他們一頓,但船突然顛了一顛,嶽淩樓立刻捂住了嘴,覺得胃裏的東西一股腦往上漾了起來。走一步就會頭暈,果然還是不應該坐船的。
「你已經醒了?」這聲音近在咫尺,嶽淩樓摁住心口,抬頭看到的竟是江城。江城一邊把嶽淩樓扶起來,一邊問道:「你暈船嗎?那就先上床休息一下吧,等習慣後慢慢就好了。」
嶽淩樓看到江城,心裏明白一點了,問道:「是你讓他們上船的?」
江城點頭說:「那日我在客棧被暗器所傷,西盡愁救過我一命……」這事是西盡愁自己告訴他的,但卻把尹瑉瑉發暗器的這個環節給跳過了。
不想跟江城談論西盡愁的事情,嶽淩樓轉移話題問道:「那你又是找誰開的船?」
「我雇了附近的幾個船家。」
「幾個?」
「十個。」
聞言,嶽淩樓立即顰緊雙眉,手一揮道:「把他們全都殺了。」
「啊?」江城一個大張口,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毛病。
「啊什麼啊?照我的話去做!」嶽淩樓縮回了床上,蓋好被子後又補充道,「這麼一個荒涼的渡口,一年到頭接不到幾個客人,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那麼多船家?是一夥歹徒倒有可能……」
江城呆呆地說:「不會吧,我看他們都挺老實的。」
「你看他們老實?」嶽淩樓冷笑一聲,「是他們看你老實還差不多。你不先下手,到了晚上,你就知道慘了。」
「不會吧……」江城還是不太相信,「一夥小歹徒怎麼敢打天翔門的主意?」
天翔門的這艘無人鏢船,停靠在渡口數日,船上食物俱全,卻沒人敢去碰一下,隻因為桅杆上掛著的那麵天翔大旗。隻要是聽過天翔這個名號,知道天翔門不太好惹的,都不敢貿動。
嶽淩樓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他的頭越來越暈了,也懶得跟江城多說。話都講到這個地步了,江城你如果還不聽就怪不得誰了。
見嶽淩樓不說話了,江城帶上門走出房去,心裏暗忖著:「即使他們是一夥歹徒,不過隻是烏合之眾罷了,我以一敵十也遊刃有餘。但如果他們隻單純的是船家而已,那我豈不是濫殺無辜?」
想到這裏,江城決定采用『敵不動,我也不動』的戰略,看看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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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接鏢船的底層倉房內,一個玄衣男子正在擦拭著一柄長劍。劍鋒呈銀白色,即使在這光線黯淡的倉房內,從劍刃上散發出的光亮依然明晃晃地刺眼。玄衣男子擦得很仔細,仿佛儀式一般,因為他馬上要手刃的仇人——是他的同門中。
「喂!」倉房口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玄衣男子抬起頭循聲望去,緊抿雙唇一語未發。他不想跟眼前的人說話,他冒充船家並不為殺人劫財,而是要殺人報仇。
倉房口的聲音再次響起,越來越近,來到玄衣男子的身邊:「你在這裏擦劍幹什麼?反正呆會兒都要弄髒的。」
玄衣男子站了起來,讓來人清楚看到他的臉。來人愣住了,警覺道:「你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
玄衣男子冷笑一下,握劍向前猛一突刺,銀劍刺破那人的胸腔:「真巧。我也不認識你。」
話音剛落,劍被玄衣男子抽出。『啪——』一聲悶響,屍體摔倒在底板上,胸前的洞口汩汩有血外湧。玄衣男子劍尖指地,未凝的血液順著劍鋒滴落。嶽淩樓,江城,沒想到是你們兩個害死了鏢局的眾多兄弟。今天,我謝秦要取你們兩個的人頭去見荊堂主……
「你是天翔門的人,還是千鴻一派的人?」
謝秦正欲走出底倉,卻聽到一個聲音從倉外傳來,循聲望去,不見半個人影。他慍怒著低吼道:「出來!」
下一秒,西盡愁出現在倉口。肩膀靠在門框上,背光望著倉底的謝秦,道:「不要叫我『出來』,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躲。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是鬥不過他們的。」
謝秦冷冷地道:「拔你的劍。」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但阻礙他報仇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西盡愁歎一口氣道:「我並不想和你打。」
謝秦道:「那就請你讓開。」邊說著邊走上了通向倉外的階梯,直直地往上走,甚至當他走過西盡愁身邊時都沒有斜瞥一眼。
謝秦從西盡愁身邊擦過,又走出幾步。在這一過程中,西盡愁一動未動,仿佛專注地在聽謝秦的皮靴踏在甲板上發出的『咂咂』聲。麵朝空空的倉房,西盡愁自言自語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聽不聽是你自己的事……」
千鴻和天翔兩派的紛爭,本就和西盡愁沒有太大的關係,所以他打算保持中立,兩邊都不幫。
謝秦漸漸走遠,他也知道僅憑一人之力難以殺掉嶽淩樓和江城兩人。但從他踏上這艘船起,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同歸於盡,也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按了按係在腰間的革囊,革囊裏裝滿了火藥,他會在死前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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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傻小子,你過來。」甲板的一頭,尹瑉瑉對著江城喊。雖然她對江城曾經綁過自己一天一夜的事情依然耿耿於懷,但看在江城讓她和西盡愁上船的份上就暫且不和他計較了。
邊說著,尹瑉瑉邊把手上的一包藥拋上拋下:「你還愣著幹嘛,我叫你過來。」
被一個小女孩呼東呼西的,江城覺得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於是站在原地不動對尹瑉瑉說:「你自己有腿,不會走過來嗎?」
一聽這話,尹瑉瑉的火可是不打一處來。昨日她被西盡愁沒良心地敲出了客棧,在街上無聊地亂逛時,突然良心發現跑到一家藥坊裏替江城抓了一劑解毒調養的藥,現在正打算交給他,誰知他自己不過來,竟然敢叫自己過去。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