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天過的是那種命懸一線、危機重重的生活,那麼就會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但如果生活恬淡安寧,則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西盡愁正是這樣,日紅嶺上的楓葉已經褪去了秋日裏那層豔豔的顏色,目所能及之處,都是一片鬱鬱蔥蔥的青。
隻是四月而已,在雲南的這個小鎮,便早早入了夏。雨水也多了起來,嶺上蜿蜒的山路,常常變得泥濘不堪,所以踏青時節一過,到日紅嶺上的人便少了起來。客棧的生意輕閑了許多,西盡愁也終於有了充足的休息時間。
剛剛和那對楊氏父女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非常別扭。雖然紅葉對他關心體貼,但是楊鷹卻總拿出嶽父的架子在和他講話。但時間一長,西盡愁也漸漸習慣了。在外人看來,他們三人是勿庸置疑的一家人。但他們三人心裏都明白——不是。
楊鷹明白,紅葉明白,這就不用說了。然而西盡愁,他也是明白的。
雖然記憶並沒有恢複,但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和紅葉絕對不是夫妻關係,隻是一直沒有把這個問題挑明了講而已。一來紅葉乖巧,西盡愁把她當妹妹看。二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隻是「夫妻」的行頭而已,並沒有實質內容。
所以西盡愁選擇了安於現狀,也許是存在於他內心深處的,對這種平淡生活的向往,在作祟吧。可是,聯係著這三人的細線,卻在不久前的一天,被楊鷹給挑破了。後來想想,也許那時的楊鷹已經預感到自己死期將近,所以在後事安排吧?
記得那一天天色已經很晚了,紅葉早已入睡。西盡愁聽到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後,起身一看,發現竟是楊鷹。
「出來吧,突然有話想對你說。」
楊鷹淡淡吐字,表麵聽似平靜,但內裏卻很沉重。西盡愁不發一語得望著他的背影,跟了上去。楊鷹在屋前的木桌旁坐下,頭頂鑲青邊的酒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外表看來,楊鷹長不了西盡愁十歲,與其說是嶽父,倒更像是位大哥。他有那一雙過於滄桑的眼睛,眼神裏隱藏不住經曆無數爭端的事實。
「坐吧……」他淡淡地對身後的西盡愁說道。於是西盡愁挪開了一張木凳坐下,他在等著眼前那個男人開口,今夜他必定有重要的話說,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把自己叫出來。
「你有想過你以前是什麼人嗎?」
楊鷹突兀的開口讓西盡愁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於是猶豫了半晌,才淡然答道:「也許是賣藝的,也許是捕快,也許是個江洋大盜,誰又說得清楚……」
「但有一點你卻很清楚。」楊鷹斬釘般地截斷了西盡愁的話,字字清晰道,「你清楚你自己是一個與刀劍為伍的人,你過的是那種刀口舔血的生活。」
「的確如此。」西盡愁笑笑,他不想否認,更不能否認。無論是掌心被劍柄磨出的繭殼,還是矯捷的身手、靈敏的反射神經,都在一遍一遍的向他證明著一個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不是一個可以過現在這種安樂日子的人,他的命是懸在刀鋒上的,隨時可能殺人,也隨時可能被殺。
「其實你並不是紅葉的夫婿……」
西盡愁笑笑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知道。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想騙你……你確實不容易騙。我的目的由始至終都隻是一個——我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楊鷹轉過頭看著西盡愁,眼中的認真不覺讓人心中一凜,於是西盡愁點點頭。
紅葉救他一命,他就欠紅葉一命。
「保護紅葉。無論何時,也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絕對不能讓她比你先死。你必須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她。答應我。」
那一天的西盡愁毫不猶豫地點下了頭,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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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變化卻在不經意間揭開了序幕,那是從四月的一個傍晚開始的——
「紅葉,今天加菜了啊……」西盡愁看著擺了滿滿一桌的酒菜,心想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而紅葉隻是神秘地笑笑,又把一盤水煮魚片端上了桌,在木桌的四方都擺上了一副碗筷——比平時多了一副。
「有客人?誰要來?」敏感地察覺到這一變化的西盡愁問紅葉。
「說了你也不認識,等他到了,我再給你介紹吧。」紅葉隨意在身上揩揩手,朝門口走去,自言自語著,「奇怪了,以前的這個時候,早就到了啊……」
邊說著,正想開門出去看看,但就在她的手碰觸到門扉的那一瞬間,西盡愁電擊般的起身,幾乎沒有經過思索,話就脫口而出:「紅葉!」
「怎麼了?」紅葉奇怪地轉過頭,不明所以地望著緊張兮兮的西盡愁。
「你呆在這裏,不要出去,我去看看。」西盡愁走到紅葉身邊,正想推門而出。
「你也呆在這裏,不要出去。」
坐在桌邊的楊鷹,低沉地發話,語氣雖如古井般平靜,但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他心平氣和地呷了一口水酒,不慌不忙地說道:「那家夥自己招惹來的野狗,就讓他自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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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紅葉推開了門,她一定可以看到她要等的那個人就在站在門外五十米遠的地方,但西盡愁卻阻止了她。因為此時,從那人身上發出的殺氣,可怕到連鳥獸都不敢靠近,隻要是稍微懂一點武學的人,都會被這股殺氣震懾住,不會輕易靠近。那種氣勢分明在警告來人,你一旦進入我的攻擊範圍,我就叫你死無全屍!
月搖光站住了,凝神聽著四周的動靜,有人在跟蹤他,而且還跟了很久。月搖光還是一襲銀白的衣物,裝扮跟幾個月前,他在杭州城時差不多,唯一的差別就是多了一張白玉麵具。那麵具穩穩扣住了他的臉,看不見臉上的表情。他手上沒有任何刀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對方自己出來。
這時,果然有人從樹叢中閃了出來。
「天翔鏢局楚南陽。受人之托,送鏢給搖光星。」
聞言,月搖光回頭。隻見一名束發玉冠的青年正抱拳施禮。他身後還站著另外五人,均是鏢師打扮,想必是這次跟他一起出鏢的手下。自報了門派姓名和來意後,楚南陽這才頗為小心地確認道:「閣下是否就是北鬥搖光星?」
「沒錯。」月搖光轉身麵向來人,白玉麵具上有潔白的光一閃而過。
大半年前,耿原修的死引得天翔門大亂。昔日四大堂主各分東西。荊君祥死,耿奕下落不明,嶽淩樓一直留在京城,從未露麵。天翔門裏門主賀峰大權獨攬。西堂天翔鏢局的勢力也被他壓製下去,看這次出鏢的人隻有六個,寒磣得可憐,哪有一點昔日天翔門豪貴氣派的影子?
今非昔比,月搖光不覺微微歎氣。朝楚南陽靠近了幾步,他也非常好奇對方到底送來什麼東西。而楚南陽遞給他的卻是一封從未開啟的信函。
隻是信而已麼?有趣……
月搖光打開了信封,抖一抖信紙,目光剛一觸及信上的字句,立刻大笑了起來:「楚南陽是吧?這趟鏢真不該你來保啊……」
不懂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楚南陽本能地不想和月搖光多呆,程式化地說道:「鏢已送到,在下告辭了。」沒想到剛一轉身,卻被月搖光喊住。
「楚鏢頭請等一下,隻怕你這趟鏢,還沒有送到……」
「什麼?」楚南陽剛一回頭,隻見月搖光把那頁信箋夾在兩指之間,向前一甩。這夾了內力的一招,仿佛讓信箋變成了一隻飛鏢破空而來。來勢雖猛,但沒有殺意,被楚南陽輕鬆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