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3 / 3)

「沒錯,被整整困了十天。我們奄奄一息地坐在這個地方,等待死亡的降臨。那個時候,我已經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而天地琉華卻突然問我餓不餓,他說如果餓了,就把他吃了,也許可以多撐幾天……」

聽到這裏,嶽淩樓突然感到一陣惡寒,顰眉盯著月搖光晦暗不明的側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但月搖光卻依舊喋喋不休著:「我也被他的話嚇到了,緊接著,我便聞到一股焦臭——那是人肉燒焦的味道。睜眼一看,你可以想象嗎?我看到他正用火把燒著自己的手臂——他真的想把自己殺了給我吃。」

嶽淩樓不安地動了幾下。也許月搖光自己並不覺得,但任誰聽到他如此平靜地講述著這麼詭異的事情,都會感到不舒服。

然而月搖光還在繼續:「他說的那句『把我吃了吧』,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讓我震撼的一句話。後來,我憑著最後一絲力氣,搶過他的火把,把火弄熄。我們兩個都沒有再說話,但突然,他卻哭了。可惜的是,當時的我已經精疲力竭到沒有力氣問他原因,隻覺得頭腦越來越沉,眼睛一閉就昏了過去。沒想到,當我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回到家裏。好像那十天在隧道裏的一切都是夢,直到我看到天地琉華纏滿繃帶的手臂,我才知道那都是真實的。」

「是因為肉體燃燒的焦臭,才讓那些進隧道尋找你們的人破處了迷幻陣吧?你們也因此僥幸生還。」

月搖光點點頭。的確,如果當時天地琉華沒有燒毀自己的手臂,沒有那股刺鼻的焦臭味散出,被困死的陣裏的人,將不僅是他們兄弟倆,而且還包括那些進入迷幻陣,尋找他們的水寨中人。

「天地琉華的手就這樣廢了?」嶽淩樓微微顰眉。

月搖光突然一聲冷笑,「那算什麼?你怎麼不問問我之後受到的懲罰!他隻是一隻左手,敷了上好的藥膏養著,眾人寶貝著,沒過半個月就恢複如初。而我卻遭到我爹的一頓毒打,四肢關節都被擰碎,還關進馬棚,任何人不準靠近。十天,又是十天!我沒有看見半個人影。隻能看到馬蹄、稻草、飼料還有老鼠和馬糞……我當時很想死,但是我沒有,因為我死了就再也贏不過他,我隻想贏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

「我受到比他更重的傷,但卻沒人理我;我受到比他更慘的對待,同樣沒有人理我。由始至終,都是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同情著他,沒有人注意到我……你知不知道那種被拋在一旁、被忽視的感受?」

嶽淩樓淡淡道:「那是你自作自受……」

「啪——!」一聲脆響回蕩在幽靜的隧道,好似連空氣都被劈開了!

——嶽淩樓的風涼話被一記意外的耳光打斷!

「我說過你這張嘴要好好管教一下。」

月搖光瞪過來的目光中早已失去了理智。嶽淩樓被打得眼冒金星,頭偏向一旁,好半天,除了痛以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月搖光的喉嚨哽了哽,艱難地說道:「我知道,是我的錯,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我不該提出那場比賽,也不該擅自闖入禁區。他的一點犧牲,救回了青神寨數十條人命。而我受到十倍於他的懲罰,就是我的自作自受!我的罪有應得!我的咎由自取!」

嶽淩樓甩了甩頭,重新清醒過來,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跡。隻覺得自己胸腔澎湃得厲害,一股惡氣堵在胸口。他長這麼大,還沒幾個人敢這麼打他!

——雖然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嶽淩樓的咎由自取。

「不過,總算他死了……我再也不用看到他……終於可以擺脫他……我以為我可以擺脫他,但是……但是……」

尾音越來越淡、越來越哽咽。月搖光捂住了自己的臉,嶽淩樓平靜地注視著他,他知道他沒有哭。

——也許哭出來會好受一點,所以他就沒有哭。

就像以前的自己,希望通過自虐來達到一種救贖。有些人雖然已經死了,可以超脫於塵世之外,但是他們縹緲的魂魄和殘存的影子,卻繼續糾纏著背負罪孽活下來的人。這些人會受到十倍於他們的煎熬,而且永遠無法解脫。

此時此刻,嶽淩樓第一次在月搖光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影子——他們都被死人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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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藥就不要亂動。你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來!」

尹瑉瑉一聲怒喝,陳淩安急忙撇開頭,把視線從尹瑉瑉臉上移開,望著窗外的樹幹發呆。不知怎麼搞的,他竟覺得雙頰傳來一股奇異的溫度,暖烘烘的,烤得他好不難受。

這是他的房間,而尹瑉瑉作為知道季紫蘭解毒方法的人,被請來為他治療。

第一次見到尹瑉瑉,是在幽河鎮的集市上。那個時候,她正和一名白衣公子起爭執。水寨誤認為他們是紫星宮的人,兩方短兵相接。後來真正的紫星宮到來,情急之下,陳淩安捉了尹瑉瑉當人質,沒想到卻她反咬一口,中了毒。不過還好蕭辰清一行人即使趕到,考慮到大局的紫巽,令歐陽揚音替他解了毒。

從那個時候起,陳淩安就對尹瑉瑉特別留意。心想這個丫頭,外表雖然一點都看不出來,但她下毒的身手確實不容小覷。還有,她在西盡愁和陳商南比武時,突然發出的那隻暗器,其精準和速度,更是令人咂舌稱奇。

萬萬想不到的是——她竟是紫星宮的小宮主?!

陳淩安猜破頭皮都猜不出是這種答案。

「叫你不看,你就發呆。你這人,怎麼傻兮兮的……」

尹瑉瑉瞥了陳淩安一眼,一邊嘟噥,一邊收拾藥箱,準備走人。

莫名其妙被說『傻』,陳淩安覺得忿忿,扭頭剛想反駁,卻在看到尹瑉瑉笑眯眯的表情後,心跳加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尹瑉瑉把藥箱抱在懷裏,頭一偏,笑吟吟道:「不過,傻點也好,我就喜歡笨蛋。」

「喜歡笨蛋?」陳淩安下意識重複了一遍。雖然尹瑉瑉有意強調的是『笨蛋』兩字,但傳到陳淩安耳朵裏,重點卻變成了『喜歡』,不由得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嗯。」尹瑉瑉點頭笑道,「因為和笨人打交道的話,不用擔心被騙。隻有我騙他們,他們絕對沒那個本事騙我。非常有安全感~」

原來是這種原因,陳淩安有點哭笑不得。

「好了,你就乖乖養傷吧,如果你好不了,西大哥……恐怕也麻煩。」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垂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歎氣,自言自語道,「不知道西大哥怎麼樣了,都五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對了!」驀然抬頭道,「你跟你娘求求情吧,讓他們把人收回來,不要再追捕了。我保證幫你把毒解開,這還不行麼?」

「這個……」陳淩安麵露難色,但望著尹瑉瑉期待的表情,竟不忍心開口拒絕。

「算了。反正你就是個隻會看娘臉色辦事的人……」尹瑉瑉也看出他沒有辦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隻會看娘臉色辦事!?

陳淩安的身子驀然一抖,如受雷擊。雖然尹瑉瑉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但她這句話給陳淩安帶來的打擊,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

看娘臉色辦事……

頭腦裏不斷重複著這句話,陳淩安不禁苦笑起來。連一個剛進水寨不久的小女孩,都能看出來,那麼在水寨生活的人呢?恐怕都知道他陳淩安是個對唐碧惟命是從,不敢有半點反抗的乖兒子……

想著想著,不由得低吼一聲,似是想把心中的苦悶發泄出來。

那一刻,陳淩安暗自下定決心!

他不想再在母親的保護下生長,他要按自己的意願辦事。他要證明——就算沒有唐碧,他陳淩安!一樣可以力挽狂瀾、成就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