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寫不出這樣的小說了
1984年初冬的一個早晨,我在解放軍藝術學院的宿舍裏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片遼闊的蘿卜地,蘿卜地中央有一個草棚,從那草棚裏走出了一個身穿紅衣的豐滿姑娘。她手持一柄魚叉,從地裏叉起一個紅蘿卜,高舉著,迎著初升的紅太陽,對著我走來。這時起床的號聲響了。我久久地沉浸在這個輝煌的夢境裏,心裏湧動著激情。當天上午,我一邊聽著課,一邊在筆記本上寫這個夢境。一周後,寫出了草稿。又用了一周謄抄清楚。這算不算小說?小說可不可以這樣寫?我拿不準,但我隱約地感覺到這篇稿子裏有一種跟我從前的所有作品都不一樣的東西。我以前的作品裏都沒有“我”,這篇小說裏寫得幾乎全是“我”。這不僅僅是指這篇作品是在一個夢境的基礎上構思,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篇作品第一次調動了我的親身經曆,毫無顧忌地表現了我對社會、人生的看法,寫出了我童年記憶中的對自然界的感知方式。那時候我們同學、朋友之間還有互相看作品提意見的習慣。我把稿子給我們係裏的業務幹事劉毅然,讓他幫我把把關。他看完後很興奮地對我說:“很棒,這不僅是一篇小說,還是一首長詩!”劉毅然說他已經把稿子轉給了徐懷中主任,他說主任一定會喜歡這篇小說。過了幾天,我在走廊裏遇到徐主任,他肯定了這篇小說,說寫得很有靈氣。徐主任的夫人總政歌舞團的於增湘老師說她也看了這篇小說。她說小說裏那個黑孩子讓她很感動。我看到,徐懷中主任把我原來的題目《金色的紅蘿卜》改成了《透明的紅蘿卜》。當時,我對這處改動並不以為然。我覺得“金色”要比“透明”輝煌。但幾年之後,我明白了主任的改動是多麼高明。不久後,創刊不久的《中國作家》決定發表這篇小說,責任編輯肖立軍。徐主任召集我們幾個同學,座談了這篇小說。座談發言由我整理成文字。1985年 3月,《中國作家》第二期發表了這篇小說和座談紀要。不久,在華僑大廈,《中國作家》主編馮牧先生主持召開了《透明的紅蘿卜》研討會。汪曾祺、史鐵生、李陀、雷達、曾鎮南等諸位先生參加了會議並對這篇小說給予了肯定。這樣,《透明的紅蘿卜》就成了我的“成名作”。前年,因為編文集,我又重讀了這篇小說。雖然能從中看出許多笨句和敗筆,但我也知道,我再也寫不出這樣的小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