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3)

何義門論文

何義門雲:「某宗伯自是異才,其為古文,惜乎反為元人所拘縛,爭逐歐、蘇之末流耳。」此言亦未盡然。宗伯好言宋、元,亦為學王、李者發藥耳,若其自為文,亦有上攀史、漢,平揖韓、柳之作,如高陽行狀、應山墓誌諸大篇是也,何嚐為元人拘縛乎?況元人之文,清真雅正,不離本色,而宗伯則詞華較勝,其派別故自不同。

茅選唐宋八家

世傳所謂唐、宋八大家者,係歸安茅氏所定,而臨海朱伯賢實先之。朱竹垞則謂大約出於唐應德、王道思所甄錄,茅氏饒於貲,遂刊之以行耳。餘觀此書,頗斤斤於起伏照應、波瀾轉折之間,而其中一段精神命脈不可磨滅之處,卻未盡著眼,有識者恒病之。吾邑陶先生子師答湯西岩書雲:「江右有魏叔子者,以古文負盛名,及吾郡前輩,高自標榜,傾動人主。然嚐循覽其旨,俱宗茅鹿門。鹿門批點唐、宋八家,不能推論其本,而沾沾於其末。淺學從此入手,規模節奏,自謂已得。每與學者論此,未嚐不歎息也。孔子曰:『辭達而已矣。』本也者,其所由達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五,以至什伯千萬,莫可紀極,是謂有本。生有起滅,數有消息,萬物自然,與化往來,作長斂藏,皆中程度,是謂能達。是故君子明理以知要,極情以盡利,趨歸以定方。是故理生事,事生變,變成章,意象卷舒,自然合節。今不求其本,而急求於合節,末之乎為文矣。」此數行議論極佳,其所謂吾郡前輩者,蓋指堯峯而言也。而餘姚黃太衝評堯峯文,以六字括之,曰:「無可議,必不傳。」此言雖未免過當,然所謂「無可議」者,非指其節奏之已合乎?所謂「必不傳」者,非指其根本之未探乎?殆與子師所言若合節矣。

滄浪詩話

嚴滄浪詩話一書有馮氏為之糾繆,而疵病盡見。即起滄浪於九原,恐亦無以自解也。然拈「妙悟」二字,實為千古獨辟之論。馮氏並此而詆之,過矣。夫妙悟非他,即儒家所謂左右逢原也,禪家所謂頭頭是道也。詩不到此,雖博極羣書,終非自得之境,其能有句皆活乎?其能無機不靈乎?滄浪又雲:「詩有別腸,非關書也。」此言雖與妙悟之說相表裏,而又須善會之。惟錢圓沙先生雲:「凡古人詩文之作,未有不以學始之,以悟終之者也,而於詩尤驗。」此論雖本滄浪,而「以學始之」一語,實可圓「非關書也」之說,尤足為後學指南耳。

王趙交惡

益都趙宮讚秋穀,自少負異才,以工詩鳴山左,視一時輩流,罕有當其意者。迨識新城先生,乃斂衽懾服,於是噤不作詩者四五年。新城知之,特肆筵設席,醉之以酒,請弛其禁。宮讚乃稍稍複作,作則就正新城,以定是非。厥後兩公議論偶不相合,讒人從而交構之,而彼此嫌隙生矣。吾邑馮定遠為宮讚所私淑,新城顧謂其所批才調集「卑之無甚高論」,即平日訾謷王、李,亦不過拾某宗伯牙後慧耳!而世乃有皈依頂禮,不啻鑄金呼佛者此蓋隱指宮讚而言,未嚐明言其人也。而宮讚談龍錄之作,傲睨前輩,顯為詆斥,以視微文刺譏者何如。此亦足以征兩公之為人矣。

陳眉公告衣巾

陳眉公自少係籍學宮,年二十九即誌在山林,欲棄儒服。其告衣巾呈雲「例請衣巾,以安愚分事:竊惟住世出世,喧寂各別;祿養誌養,潛見則同。老親年望七旬,能甘晚節;而某齒將三十,已厭塵氛。生序如流,功名何物?揣摩一世,真拈對鏡之空花;收拾半生,肯作出山之小草。乃稟命於父母,敢告言於師尊,長笑雞羣,永拋蝸角,讀書談道,願附古人。複命歸根,請從今日。形骸既在,天地猶寬。偕我良朋,言邁初服。所慮雄心壯誌,或有未墮之時,故於廣眾大庭,預絕進取之路。伏乞轉申」雲雲。

錢木庵論馮定遠詩

定遠詩謹嚴典麗,律細旨深,求之晚唐中,亦不可多得。獨精於豔體及詠物,無論長篇大什,非力所能辦。凡一題數首,及尋常唱酬投贈之作,力有所止,不能稍溢於尺寸步武之外,殆限於天也。吾虞從事斯道者,奉定遠為金科玉律。此固詩家正法眼,學者指南車也。然舍而弗由,則入魔境;守而不化,又成毒藥。李北海雲:「學我者拙,似我者死。」悟此,可以學馮氏之學矣。

尊甫尊堂

稱人父曰「尊甫」,而「甫」字亦可作「府」,亦可作「父」。按昌黎送湖南李正字序雲:「李生之尊府,以侍禦史管汴之鹽鐵。」朱子考異雲:「府」,或作「父」。又稱人母曰「尊堂」。按陸士龍答車茂安書雲:「尊堂憂灼。」

俗語有本

俗有「一步一鬼」之語,卻本之論衡。俗有「錢可使鬼」之說,卻本之呂氏春秋。俗稱田畔曰「田頭」,後漢王丹傳,載「酒肴於田頭大樹下」。俗稱不正路曰「差路」,按「差」字,當讀去音,唐人詩雲:「楉本岩前差路多。」

一門四皓

番禺陂頭之鄉,有四潘翁者,同母之兄弟也。一曰秉彝,壽至九十有八;一曰岣嶁,壽至九十有六;一曰慶存,壽至八十有九;一曰慶餘,壽至八十有八。康熙間,其族人以聞有司,有司表其閭曰「一門四皓」。

吳俗告喪

陳見複曰:「吳俗告喪,凡親年在七十以上者,稱以壽終,似諱言疾者,此不學之見也。範寧注『宋公和卒』,引鄭君雲:禮雜記上曰:『君薨,赴於他國,曰寡君不祿。』曲禮下曰:『壽考曰卒,短折曰不祿。』君薨赴而曰『不祿』者,臣子之於君父雖有壽考,猶若短折痛傷之至也。若赴稱『卒』,是以壽無哀惜之心,非臣子之辭。」此義可破俚俗之惑。

林茂之

侯官林茂之,有一萬曆錢,係臂五十餘載,以己為萬曆時所生也。泰州吳野人為賦一錢行以贈之。

馮補之論律詩

律有二義:一如法律之律,則首必貫尾,句必櫛字,對偶不可舛也,層次不可紊也;一如音律之律,則雙聲宜避,疊韻宜更,輕重不可渝也,清濁不可淆也。若夫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之類,尤當諄諄致辨雲。

文三橋

三橋嚐言人之言語清濁,本乎水土,南北所以不同。每見南人遷就北人,學打官話,未見北人遷就南人,學說蘇白,吾竊惑之。所以三橋平生所至,隻操吳音。

虎丘社集

順治癸巳重三日,吳門宋既庭、章素文複舉社事,飛箋訂客,大會虎丘,而延太倉吳祭酒蒞盟焉。時遠近赴者,幾至二千人。舳艫相接,飛觴賦時,歌舞達旦。翌日,各挾一小冊,彙書籍貫、姓名、年庚而散。

三國誌

何元朗嚐雲:「太史公為項羽作本紀,非尊之也。夫所謂紀者,即通曆之紀年也,如不立項羽本紀,則秦滅之後,漢未得天下之先,數年之曆,當屬之何人耶?蓋本紀之立,為通曆,非為項羽也。」此論實深得子長作史之旨。餘謂陳承祚三國誌亦然。按三國之中,惟吳之立國先於蜀、魏,在漢獻未禪之先,已久與中國抗衡,至吳與蜀並峙,其曆年無幾。若必以蜀漢為統,是不得詳三國之始末矣。況三國並列,不分彼此,其不帝魏之意,已隱然言外,此最是作者立義妙處。乃陶宗儀作正統辨,反謂:「降昭烈以儕吳、魏,使漢嗣之正,下與漢賊並稱,是為春秋之罪人。」獨不思蜀漢雖炎祚子孫,而崛起僻隅,未嚐有漢獻之命。故綱目大書曰:「劉備自立為漢中王。」是亦不得為正統,而朱子所以終與之者,固別有深意。蓋南宋渡江自立,猶昭烈也,推為正統,亦所以尊本朝耳。此意固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