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會(3)(1 / 2)

李門驚異於馮滿滿的突然改變腔調,他影影綽綽地估計這是因為鄒曉騰從對麵走來的緣故,但是他仍然沒有想到竟需要演這樣的戲,而且馮滿滿演起戲來是這等熟練自如。這算什麼?這不是欺騙黨和人民了麼?這不成了陰謀家和兩麵派了麼?這不是有一點可怕了麼?

他也震驚於馮滿滿的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她一皺眉--哪怕是假皺眉,立刻顯得那樣凶惡和醜陋,眉心的豎紋恰如一個川字,這使他想起了動物園裏的老虎。

麻煩在於李門對於分析思想的這一套是太熟練太高明了。每當他想起一個為自己辯護的說法的時候,不用旁人批評,他自己就立即把自己批了個體無完膚--我們的思想批判真是無堅不摧無攻不克無可抵擋勢如破竹!如果他說自己隻是小孩子玩,那麼可以很容易地駁斥說,為什麼這樣玩而不那樣玩呢?之所以這樣玩而不是那樣玩,不是說明玩也是有規律有思想基礎的嗎?而在階級社會裏一切的一切無不打著深深的階級的烙印。你沒有拿起玩具手槍去瞄行人,你沒有拿起玩具手槍去瞄趕馬拉大車與坐大車的人,而偏偏去瞄坐著首長的吉普車,這能說是偶然的麼?說是偶然的,侯誌謹能滿意麼?大夥能認可麼?不滿意不認可,就會愈批愈尖銳愈提(意見)愈激烈,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段,我一套,你一槍,我一箭……簡直是亂箭鑽身呀!鐵石心腸也要被融化,八道鋼門也要被掀倒噢!

當然,他可以辯解說,他也和自己的弟弟互相比劃著打槍玩,而顯然他對於他的弟弟並無惡意。他可以以此來證明他即使用手槍瞄準了某某人,也不一定要解釋成什麼什麼。但是他繼而一想,人們可以反駁他:他和弟弟那樣玩是因為弟弟是他的遊戲的夥伴,這是雙方都認可了的。即使兒童之間也是這樣,是玩的伴兒,當然沒有問題,如果不是夥伴,你隨便拿著"槍"去瞄,你鬧不好就會挨揍。何況那是侯誌謹的首長,他是你的遊戲夥伴嗎?你用槍向首長瞄準,能與用槍同弟弟耍戲相提並論麼?

人們還可以質問他:除了這次向首長瞄準,你是否還有過類似的向首長挑釁的記錄呢?沒有,確實沒有。那麼說,你心裏並非沒有一定的界限,你並非一時糊塗或者幼稚,那麼這是什麼呢?

或者他可以隻強調自己的年齡幼小,八歲,最多是九歲,能對自己的行為負多少責任呢?但是侯誌謹已經有言在前,並沒有說他李門一定怎麼樣怎麼樣,他們不是人民法院,他們沒有審判他,沒有追究他的刑事責任,他們是在幫助他,幫助他無非是端正思想。能不能說八歲就沒有思想呢?如果八歲是沒有思想的,那麼那些兒童團員英勇鬥頑敵的故事,那些革命小英雄的故事,王二小的故事,雞毛信的故事……又怎麼理解呢?還有一個主觀與客觀的關係即侯誌謹說的動機與效果的關係問題,拿起"手槍",突然躥出,向著坐在吉普車上的首長"砰!砰砰!"這在客觀上難道沒有不良的影響嗎?不良的影響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除了該死的李門,又有哪個兒童曾經這樣做過呢?

那麼這又是什麼問題呢?

分析起思想問題來,他李門是太精通了。他李門能有今天,除了功課好、出身(到昨天為止)好、守紀律、社會工作積極以外,不正是靠了他的善於分析思想麼?能把一切問題分析得頭頭是道,能讓別人接受一切批評意見,能指出一切問題的嚴重性,能不斷地糾正旁人的言語的差失……能在困難的情勢下使分析的結論符合預先設定好的框框,這不正是他的看家本領麼?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該他自己來嚐一嚐滋味了。他怎麼能不知道這一切的厲害呢?

雖說是風雲突變,他被這急轉直下的事態打得頭暈腦漲,但是他仍然保持著清醒的計算。他決定,隻能逆來順受,先接受下來再說:第一,做過的事,潑出去的水,並不是人家栽給你的,是你自己確實做了的事,還能辯出個什麼來呢?第二,事到如今,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與其掐著脖子接受不如自己接受。第三,接受了起碼落個態度好,不接受就什麼都不好了。第四,運動從嚴,平時從寬;思想從嚴,處理從寬;別人揭發從嚴,自己檢查從寬。這是黨的一貫方針。接受了還可以徐圖從寬,徐圖解釋分辯,不接受就連分辯解釋的前提條件也不具備了。第五,大踏步地前進,大踏步地後退。一切決定於時間、地點、條件。前者是毛澤東說的,後者是斯大林說的。我李門並不是一個雛兒,我是懂得什麼叫批評與自我批評,什麼叫政治運動,什麼叫戰略和策略的。我隻有這樣做了,才能變被動為主動,變消極為積極。第六,同學們與我無仇無冤,同學們談我的問題確實是為了幫助我,人家苦口婆心地幫助,我如果不好好接受,還有良心沒有呢?第七,我不能說自己就是沒有問題。瞧,我爸爸開酒館的事組織上已經調查出來了,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但是組織上清楚,我不能隻相信自己不相信組織,何況這件暗殺首長--至少是做暗殺首長狀的遊戲--的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