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代傳奇魂斷香江(2 / 3)

當然,這些人當中,孟小冬會更寂寞,更孤單,除了性格使然之外,她沒日沒夜照顧一個幾乎不可能痊愈的久病老人,讓她看不到任何希望,隻是機械般地做著重複的勞動罷了。

杜月笙自感時日無多,而病榻之間竟然隻有孟小冬終日侍奉在側,愈加覺得對她不住。杜月笙能為孟小冬盡心盡力的地方太少,因此他對孟小冬總是特別禮敬憐愛,隻要孟小冬喜歡的事情,他都忙不迭地命人快辦,以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補償。

眼見著一代“冬皇”日見消瘦,目光哀婉,杜月笙不禁憐憫起來。為了排除自己的煩惱和寂寞,杜月笙曾特意邀請了幾位在香港的名伶、名票,來堅尼地台路雅聚一番,過一過戲癮。可是孟小冬卻鮮有當初“廣陵絕唱”的豪興,僅僅是在一旁指點傳藝,極少獻唱了。

隻有在杜月笙臥榻不起或心事重重之時,孟小冬才一麵凝望掛在牆上自己十多年前拍攝的那幅劇照,用纖瘦的手指親自操琴,然後引吭高歌。她有時唱譚派的《洪羊洞》,有時唱餘派的《魚腸劍》,而唱得最多的還是餘師親授的《搜孤救孤》:“娘子不必太烈性,卑人言來你是聽……他舍命來我舍親生,……老天爺不絕我的後代根……”一聲聲陽剛悲愴,一句句哀婉淒沉。

1950年末,杜月笙的病情稍有好轉,自覺台灣去不得,大陸又回不去,香港彈丸之地怕不知什麼時候被鯨吞蠶食,到那時真怕落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境地。

思來想去,他覺得舉家移民法國說不準是個好辦法。早在民國二十一年的時候,時任法租界總巡的法國朋友費沃裏就曾盛情邀請他到法國定居,還曾信誓旦旦地說過:“杜先生,要是你肯到法國來,不論什麼時候,隻要你事先通知我一聲,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蓋一幢舒適的房子奉送給你。”

當然,因為杜月笙當過法租界的華人董事,法國朋友又豈止費沃裏一人呢?因此杜月笙將自己準備遷居法國的想法告訴了全家人。有一天,杜月笙在房裏屈指細算,除去仆傭,連同顧嘉棠和萬墨林兩家,一共需要辦理27張護照。

聽杜月笙算起這筆賬,孟小冬自然有些不自在,當著房中各人,便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跟著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呀?”

孟小冬自入杜門,兩年多裏對於一切看不慣、聽不得、受不了的事情,向來都以不屑與問的坦蕩襟懷付之漠然。她從不曾發一句牢騷,出一聲怨言。然而在此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她不得不輕輕地說了這句話。殊不知這一句話分量之重,著實不可思議。

斯語一出,環室漠然。是啊,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一個紅極一時的當代名伶,廢棄藝事,跟著杜月笙東躲西藏,缺名少分,確實非常之艱難。

杜月笙呆坐半晌,如夢方醒,當著眾多家人的麵,高聲宣稱:他要踐履諾言,盡快與孟小冬完婚。

本來就營營擾擾的杜公館登時聒噪一片。雖說杜月笙與孟小冬結為一體,早已是不爭的事實,但當他正式宣布結婚之時,還是猶如投下一枚炸彈,讓杜公館上上下下頓時熱鬧起來,親朋好友意見不一。

有的人勸說,應該養病為先,何必大事破費,多此一舉呢?也有的人說,成婚與否對任何人都無裨益,反而可能節外生枝,徒生無窮的糾紛。即便所有的反對者再三勸阻,杜月笙始終置之不理,橫下一條心,決定在自己死之前完成這個心願,為了孟小冬,更為了自己。

杜月笙吩咐管家萬墨林著手籌備婚事,越快越好。隻是由於在孟小冬之前,杜月笙還有三房太太加上已逝的原配夫人沈月英,所以原則上決定不舉行儀式,隻舉行見禮喜宴。

鑒於杜月笙抱病在身,出不了遠門,隻好將見禮喜宴設在堅尼地台18號的杜公館內舉行,請到的客人也都是杜月笙的至親好友。為了這次喜宴,他還特意將九龍飯店的大司務統統拉到公館內,要求他們做最好的酒席。

喜宴擺了十幾桌,親朋好友悉數到齊,無一缺席。已經63歲的杜月笙容光煥發,極力陪客,44歲的新娘孟小冬臉上也終於浮出一絲笑容。杜月笙在港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紛紛前來重新見禮。作為回禮,孟小冬送了他們每人一份禮物,女兒、兒媳是手表一隻,兒子、女婿則是一人一套西裝。

喜事辦完,台灣方麵傳來消息,蔣介石的答複很幹脆:“辦護照可以,先交15萬美金手續費!”直到這時,杜月笙方才明白,原來天下最狠的不是他姓杜的,而是台灣姓蔣的。自己的財產全部留在了大陸,逃港期間,家族的龐大開支已經讓他疲於應付,哪裏還拿得出如此多的美金辦護照?杜月笙仰天長歎,看來這輩子要困守孤島了。

給自己安排後事

1951年初,杜月笙痼疾纏身,已經到了無法起床的境地。這一時期,一批貌似高深的江湖相士、星命專家紛紛出入杜門,為他觀察氣色,細推流年。妻子兒女也都曉得,杜月笙遍請江湖術士,無非是為了求個心理安慰,於杜月笙的健康而言,已經於事無補了。

據說其中一位趙神仙已經算定了杜月笙的死期,隻是當著杜月笙的麵,無法言其實。後來,趙神仙在給杜月笙的朋友寫信的時候,直言杜月笙很難渡過辛卯年的中元節,即杜月笙的六十三歲壽辰。

雖然杜月笙並不知道趙神仙給自己定了死期,也已經無法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抗爭,但他的確奇跡般地恢複了許多,偶爾還能下床走一走,隻是用氧氣的習慣和程度絲毫沒有減少。倘若體力允許,他還經常在下午或者傍晚關照萬墨林:“墨林,撥幾隻電話,看哪些朋友有空?請他們到這裏來白相白相。”

所謂“白相”,指的是他終生嗜好的“賭”。杜月笙從十幾歲穿梭賭棚,流連賭台,日後飛黃騰達依然不改初衷,常邀三五好友呼盧喝雉,賭興極高。即便如今病體憔悴,還常常不忘邀約親朋好友坐下來賭上幾把,怡情取樂。

這年7月份的一天,吳開先因公抵港,杜月笙聽說老朋友來了,十分高興,一定要為吳開先接風洗塵。中午時分,吳開先如約而至,杜月笙找到幾位常來常往的好友如袁國梁、朱文德臨時充任陪客,以盡酒興。

一桌酒宴吃到下午兩點多鍾,未及散場,一位多年老友、上海有名的大律師秦聯奎突然造訪。於是又加了杯箸,讓原本熱鬧的場麵再掀高潮。喝下幾杯酒,秦聯奎轉頭望望杜月笙,脫口而出說道:“月笙哥,你這幾天胖啦!”

杜月笙一怔,伸手摸了摸臉頰,皺起眉頭說:“胖?恐怕這不是胖啊,是不是臉上浮腫了呢?”

“不會的,確實是胖了。”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安慰道。萬墨林也一再強調:“這幾日,爺叔的精神狀態大好,談起國家大事,一兩個鍾頭絲毫不見疲色。”

盡管眾人百般辯解,千般安慰,然而杜月笙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沉重起來,剛才把酒言歡的場麵一掃而光,他忙喊杜維藩說:“給我拿麵鏡子來。”

杜維藩應聲離開,不一會找來一麵鏡子。杜月笙對鏡自照,細細端詳,哀聲連連。在座諸人不知如何是好,隻是互盼不言。勉強坐了一會,杜月笙推說困倦,讓兒子杜維藩代為陪客,自己回到臥室午睡,留下滿座的賓朋相顧愕然。

自從這一天起,杜月笙大病初愈的歡愉蕩然無存,一下子變得悶悶懨懨。全家老少想盡辦法使他開心歡喜,奈何聽書、打牌、聽戲這些平日裏最大的愛好現在也全歸無效,一切都是枉費心機。

7月28日的上午,杜月笙突然將鄰居朱文德喊進房裏,關上房門,杜月笙十分機密地告訴朱文德說:“我有一筆美金,早前交給了在美國的宋子良,請他代為投資,宋子良說他把這筆錢買了股票,倒是還賺了些錢。我想讓你代我寫一封信給宋子良,請他把股票生意的情況開一份清單,盡快寄到香港來。”

聽杜月笙如此說,朱文德不敢怠慢,趕緊寫好一封信發了出去。

晚間的時候,袁國梁又來探望杜月笙,二人在小房間裏吃煨麵。突然之間,杜月笙眉頭一緊,喃喃說道:“怪呀,怎麼我這兩隻腳,今天一點力氣也沒有哩。”

袁國梁趕緊攙扶杜月笙回臥室,又喚來傭人左右服侍。躺在床上的杜月笙似乎也莫名感受到一絲不祥,哀聲搖頭:“不對了,不對了!這次真的不對了!”

整個杜公館旋即陷入一片慌亂,趕緊命人去喊醫生。

不一時,香港兩位赫赫有名的醫生一前一後趕到杜公館,先把過脈,又聽了心音,並未發現異常。苦於沒有明顯的症狀,醫生無從下方,隻開了一貼增強體力的藥物。

姚玉蘭和孟小冬唯恐深更半夜發生不測,請其中的一位醫生通宵留守。杜月笙的幾位公子、管家萬墨林以及三太太孫佩豪也都紛紛趕來,陪著醫生坐在客廳裏守夜。大家互相寬慰,或言杜月笙近來身體狀況很有進步,今夜無非是老毛病複發,多半是虛驚一場。

到了後半夜,杜月笙突然叫人喚朱文德進了他的房間。朱文德進去不久就出來了,大家一下子聚攏過來,想問明原委。

朱文德哀聲連連告訴大家:“杜先生交代,打電報到台北,請陸京士火速來香港。”

陸京士一直是杜月笙最為得意的門生,也是杜月笙指定的恒社繼承人。此番杜月笙征召陸京士來港,準是他自感人生末路,恐怕再也難以維持了。

一家老小心情複雜而沉重,顧不得許多,隻好遵從杜月笙主意,火速給遠在台灣的陸京士發了一封電報,區區四個字“盡速飛港”,簡單明了,卻勝過千言萬語。

28日,一切平安無事。

29日,杜月笙又急不可耐,再次命人發急電到台灣,也是簡明了當四個大字:病危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