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魘(一)(1 / 2)

“放他娘的屁,還舔著臉說上山打胡子,我看他們現在才胡子,呸。”

望著收糧隊遠遠離去,錢聖元狠啐了一口,嚇得村長孫有吉趕忙跑過來。

“你小子不想活了?真讓他們聽見,不得給你扣個罪名當什麼馬路大。”孫有吉捂住錢聖元的嘴低聲說道。

“爹,錢大爺說的對,這群人就是胡子。”孫有吉的兒子孫鵬也看收糧隊的人不順眼,在一旁給錢聖元幫起了腔,說著,還撿起一塊石頭向收糧隊方向丟去。

看兒子敢向收糧隊扔石頭,孫有吉當即嚇得魂不附體,罵罵咧咧的一腳踹了過去,“滾犢子!你也活膩歪了?”

罵過孫鵬,孫有吉又沿著路望了望,直到再也望不見收糧隊,才敢發聲抱怨:“這幫****的,早晚都得被雷劈死!”說著,他又數了數手中的老頭票,“哎!這東西快變廢紙了。”

孫有吉是八家村的村長,剛在收糧隊那裏將今年收的黃豆換成老頭票。他住的地方叫八家村,村如其名,一共隻有八戶人口——錢、王、孫、趙、丁、康、袁、徐八家,八戶人家世居於此,唯一的外人是村尾小廟裏住的和尚。

八家村的日子算不上富足,可隻有肯幹活,黑土地上就餓不死人,這八戶人家也還勉強過得去,在這一年實行配給製之前,還能偶爾吃到集市上買回的細糧。數完老頭票,孫有吉又和各戶商量了一番,決定趕快將“廢紙”換成過冬的糧食。

趕早不趕晚,第二天天沒亮,孫有吉便和村裏的先生趙傳福一起套好馬車出發。

“滾!別去給老子惹事。”

孫鵬一直想去縣城裏逛逛,可他剛跳上車便被父親一腳踹了下來。沒農活幹,也不能進城,他隻好帶著村裏的幾個孩子到河邊抓魚,一抓就是一上午。

等孫鵬玩累了回家,他驚異的看到馬車居然停在門口,跑一趟縣城怎麼都要明天才回吧,他心想。

一進家門,孫鵬發現屋裏擠滿了人,包括小廟裏的和尚,所有村民都聚集在自己家裏,而本該在去縣城路上的父親和趙傳福正坐在人群中間,臉色煞白。

“村長,你說西邊的李村全都…”

孫鵬剛開門踏進屋子,片刻前還吵鬧異常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大鵬啊,外麵玩去,沒叫你別回來啊,大人要商量點事。”沒等孫鵬反應過來,站在門口的王德海就拉著他往外走,將他推出院子。

孫鵬滿腹疑惑,想溜進院子,卻被王德海攔在院口,幾次三番的推回到街上,“咋地了,王叔?我也沒幹啥啊。”孫鵬怕自己又惹上了什麼麻煩,不解地問。

“跟你小子沒關係,小孩別問,去,去,外麵去。”說罷,王德海兩手把門一關,還插上了院門。

越是不讓自己聽,孫鵬就越是好奇,他翻牆進院,蹲到窗戶下偷聽。

“…是胡子幹的?”孫鵬聽自己的母親問道。

“不,不...知道。”答話的像是趙先生,聲音顫抖。

“見鬼了?”“難道是日本人幹的?”“完了,完了。”...屋子裏一時嘈雜起來,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中間還夾雜起女人的哭聲。

“日本人有槍,一槍一個,還用得著望天?”說話聲低沉有力,是剛推孫鵬出門的王德海。

望天?孫鵬感覺自己曾聽父親說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就是胡子,昨天來的收糧隊不還說要上山打胡子麼?完了,又鬧胡子了。”

孫鵬沒能聽出說話人是誰,可一聽到有人說“胡子”,他頓時想起了望天的由來,不禁心頭一涼。他曾聽父親講過,有些心狠手辣的胡子會把人穿在木棍上,削尖了的木棍從屁股穿進自嘴穿出,人插在上麵還要掙紮大半天。

聽了一刻鍾,孫鵬被大人們談話的內容嚇得一身冷汗,不由得坐到地上。李村的人都死了,男的全被人砍掉了腦袋,那些腦袋就被摞在村口的路上;女的更慘,被插在路邊“望天”。

更讓孫鵬感到恐懼的是父親的話,“我倆到的時候,有一個還沒死,就那麼一扭一扭的在棍子上動,滿嘴的血,還對著我倆笑…”

沒換來糧食,又來了胡子,屋裏亂作一團,村民們在孫鵬家你言我語的吵到天黑,也沒能商量出個對策。

就這麼人心惶惶的過了兩天,這一天,錢聖元第一個坐不住了,平日裏幫村民宰雞殺豬的他膽子最大,一早出發去北麵的康莊打探消息。

經由康莊也可以到縣城,隻是要繞遠路,村子裏的存糧不多,再這麼耗下去,別說是過冬,恐怕都熬不過下個月。

大人們口中的“胡子”讓孫鵬睡不著覺,每一晚,他都會趴在院牆上望向村外,打算用手邊的糞叉保護八家村。

這一晚,月色皎潔,牆頭上的孫鵬突然看到村口出現一個人,這人正在向村裏走,走得非常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