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門獨苗(1 / 3)

1940年12月18日,距湖南省城長沙以西15公裏的望城縣,隱沒在山坳裏的小山村簡家塘,誕生了一個小生命,乳名庚伢子。

庚伢子嗓音特別響亮,幾乎整個簡家塘都能聽見他“嗚哇,嗚哇”的大聲哭叫。這一年,他的爺爺雷新庭57歲,父親雷明亮33歲,母親雷一嫂30歲,哥哥再伢子8歲。一家人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雷新庭把家裏一隻下蛋的老母雞燉了,請來為雷一嫂接生的六叔奶奶、兒子的好友、後生子彭德茂,慶賀了一番。六叔奶奶說:“恭喜賀喜,你雷家人丁興旺,再伢子的名字起得好,元滿又生了個伢崽!”彭德茂才24歲,是條走南闖北的漢子。他見庚伢子濃眉大眼,便說:“庚伢子!?好啊!屬龍的,長大了要走四方啊!”

簡家塘這地方,青山綠水,茂林修竹,田園阡陌,風光宜人。但是,那座高大的祠堂,連同全村人賴以吃水、洗衣、灌田的一口池塘,和散落山坡各處的林木、田地,全是地主唐四滾子家的產業,村民大多是他的佃戶。在唐四滾子的盤剝下,佃戶們窮得叮當響,生活艱難。

雷新庭長年佃種唐四滾子兩擔多田(約合10畝),“二五”開租(收獲稻穀東家、佃戶各一半),終年勞碌奔波,一家人住在破草屋裏,過著困苦的日子。

鄉裏窮人曆來沿襲了養童養媳的習俗。方法是:生了妹子,早早送到有伢子的人家,免得多吃了娘家的口糧;生了伢子,便討個細妹子在屋裏,從小幹活,等於多一個勞動力;到了年齡讓她和伢子“圓房”(結婚),可以省一筆開銷。雷新庭將兩個年幼的女兒分別送給彭家、陳家做了童養媳。為獨生子雷明亮討來個細妹子做將來的老婆。細妹子叫張元滿,出生在湘江霞凝港一個窮鐵匠家。生下沒幾天,就被父母送進了長沙育嬰堂(類似收養孤兒的機構)。元滿乖巧伶俐,深得育嬰堂楊奶媽喜歡。楊奶媽也是窮人,她幾經交涉,把張元滿抱回了家。元滿長到6歲,模樣俊秀,是個俏妹子。雷家用幾擔穀子把小元滿領去做了童養媳。雷新庭疼愛元滿勝似疼愛女兒,雷明亮比元滿大三歲,從小跟著父親種田,是個隻知幹活不會應酬的老實人,元滿到了雷家,算是有福之人。

雷明亮、張元滿小兩口拜了天地後,鄉裏人稱張元滿為雷一嫂。雷一嫂能幹、灑脫。種田、交租、打柴、做飯、飼豬、喂雞……沒有她做不來的事。不久,婆婆過世了,雷一嫂開始管家,做得有條有理。和所有年輕人一樣,雷一嫂對生活充滿信心,懷著改變現狀的渴望。她不甘心丈夫在鄉間田裏埋沒一輩子,叫丈夫進城做工,盼望日後有出息。丈夫出門在外,她同公爹一起耕田、育秧、栽禾、耘禾、送糞、割禾、打穀。她成了鄉裏少有的女種田能手。農閑時她學會了刺湘繡、織蚊帳、裁衣縫紉。鄰居有家打草鞋賣的,她去看了看,就學會了。她打的加麻草鞋,既結實耐穿,樣子又好看。真是床上剪刀,床下鐮刀,裏裏外外一把手。這一個時期,公爹種田,丈夫做工,雷一嫂操持家務,做針線手工—為人繡花、織布、做衣,偶爾還打些草鞋賣。生活雖然貧寒,但一家人勤快和睦,無病無災。在簡家塘佃戶中,還是讓人羨慕的。

可是,在苦難深重的舊中國,窮人能過上好日子嗎?就在庚伢子出世前,災禍已經來敲雷家的門了。1938年,日寇進逼湖南。蔣介石命令部下放火焚燒長沙。大火連燒三天三夜,鬼子還沒來,卻被自己人燒得遍地瓦礫。在城裏做工的雷明亮,去湘江碼頭運貨,混亂中被國民黨散兵遊勇抓去做挑夫,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毒打,內傷成疾。雷一嫂見丈夫遭此磨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逢人便說:“怪我呀!為麼子讓他進城去做工?我背時,我命苦……”

庚伢子出世後,雖然給陰霾籠罩的雷家,射進一道霞光,但誰也沒想到,更大的災難,離雷家越來越近了。庚伢子三歲那年的冬天,因天氣幹旱,田裏收成不好,雷家欠了唐四滾子的租債。雷新庭貧病交加。臘月末,唐四滾子上門逼債。見雷家屋內,沒有一樣抵錢的東西,全是些破爛,一雙賊眼停留在雷一嫂臉上,露出一絲淫笑:“不行!當年租不當年還,明年你們就別種我的田了。我要把田收回!”雷新庭雖然病得不輕,但唐四滾子剛才那不懷好意的一瞥,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擔心唐四滾子使出什麼壞主意,著急上火,病情加重,在別人家劈劈啪啪過年的鞭炮聲中,含著憂憤離開了人世,終年不過60歲。

日本鬼子一路燒殺淫掠,直奔簡家塘而來。雷明亮和村民一起,帶妻兒老小躲進山坳。三天三夜,水米未進,大人小孩餓得前腔貼後腔。雷明亮看著心疼,到了晚上,潛回簡家塘去挑藏在地窖裏的穀。當他捋滿兩籮筐稻穀,上麵用禾草、芭茅掩飾好,挑起擔子,急急往山裏趕時,從樹影裏突然跳出兩個餓狼般的日本兵,窮凶極惡地奪過扁擔,搶去稻穀,槍托像雨點般砸在他身上……可憐的雷明亮,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傷病交加,奄奄一息。彭德茂領著幾個後生子,把他從山裏抬回家。新傷舊疾,雷明亮曉得自己病入膏肓,不要說無錢醫治,就是有錢,這兵荒馬亂的,也找不到求醫的地方!他不想死,可不講理的閻王爺還是把這個38歲的漢子收走了!